被噤声的武昌革命真史
曾庆豹 台湾辅仁大学哲学系教授
辛亥革命成功不久,各路人马开始分治天下,当时乱象令不少曾经怀抱理想参与革命的人相当失望,曾是日知会成员且援助过黄兴的曹亚伯决定编辑一本书,名为《武昌革命真史》,企图还原历史的真相,更为公允地对待革命烈士。《武昌革命真史》一书曾于 1930 年出版,书中记载日知会许多极珍贵的史料和史实,可是很快就被列作禁书,遭到查封和烧毁。直到 1985 年,此书才在上海书局重新出版。
《武昌革命真史》保存极丰富的史料,不仅作者曹亚伯本身即是参与日知会和武昌革命的重要人士,书中还全文刊录当时几本宣传革命的小册子原作,如陈天华的《警世钟》和《猛回头》、吴贡三的《孔孟肝心》等,以及其他一些重要的照片、纪录和手札。
曹亚伯乃湖北兴国人,两湖书院肄业,科学补习所成员,反清思想浓厚。他说自己是「年十五入大冶福音堂为信徒」,与教会人士颇为熟悉,他参与的日知会更是一个在圣公会名义下设立的组织。日知会此一组织主要负责人叫刘静庵,名贞 一,他也是一位平信徒,获得圣公会牧师胡兰亭的支持,以「日求一知,不断进步」为名成立日知会,逐渐成为两湖革命党的枢纽,影响力遍及湖北、江西、安徽、江苏川、 新疆等地。
日求一知 推翻满清
刘静庵
要想做真革命党,就要先做真基督徒
之后,革命分子开始在此聚集,日知会获得空前的发展,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位代表性人物,就是因「丙午党 狱」死在牢裡的刘静庵。
刘静庵与胡兰亭合作,使日知会从一 间书报阅览室变成革命的基地。胡兰亭固然是此转变的关键人物,但此结果是刘静庵说服胡兰亭所致,刘静庵的话是这麽说的:“国势诚岌岌矣!中国人当不忍其沦胥;下走愚妄,窃愿借此谋革命以救国,公能许我乎?要做真革命党,首为真基督徒“。刘静庵特别提及,圣公会信徒在道德和信仰前提下应该支持革命,而且在此中国的危难时期,基督教的救世精神应获得实践。
这段说词打动了胡兰亭,应之:国危至此!尚何所顾虑?愿与君共为其难!即君言,弟好为筹划也。
就这样,刘静庵获得了胡兰亭的全力支持和掩护,于此集结了越来越多具有革命热情的革命者,同为革命分子的殷子衡牧师,在〈武昌日知会与耶教之关係〉一文中为日知会作神学论述。殷子衡把耶稣视为革命家,祂的生平、理想和行动,都与革命的精神有关:日知会内,暗暗地组织革命机关,这机关,就表面上看,似乎与耶稣教博爱为怀的教义不大相合,然而要晓得耶稣之名为耶稣的意义,革命事业正是耶稣的许可。耶稣二字是希腊语,希伯来语又名约书亚,意义就是救主。耶稣其名基督其徵候也。提倡革命,就是想把满清的专制政体推倒,建设一个民主的共和政体的新国家。
狱中效法保罗布道
刘静庵这位信仰耶稣的革命党人,经常告诫自己准备为革命付出代价,其精神与动力源于耶稣的一段话:「那杀身体、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马太福音 10 章 28 节)他在狱中读经、祷告、讲道、唱诗,他第一次向同因搞革命而受牢狱之灾的殷子衡佈道时说:维摩诘病在斗室,佛法及于三千大千世界;耶稣降生马槽,福音传播地球南北两极。我靠耶稣基督的圣名,求救中国的苦难,身在缧绁, 心在天堂。
刘静庵的狱中笔记,摘录《明儒学的 部分并不多,大多数篇幅是论述基督教。基督徒应知的基本道理。刘静庵对于基督教义是熟悉的,从他的文字表达来看这些作品可以算得上是他的灵修之作。论及人的罪、爱、信德、重生、事奉上帝、祈祷等他论及「以圣餐与主交通」,还论及道成肉身、神人二性、三位一体、上帝国、耶稣复活,甚至对于新约、旧约之别也有精确的说法:「旧约以律,新约以爱;律服者奴,爱怀者子。」
平日一念慈悲,与受难之众囚感
刘静庵因信仰支持革命,陷入残酷的牢狱之灾,身心难免陷入极端的痛 苦,然而从其狱中笔记看来,支撑著他的也是他内心的笃信。我们很难从其文字找到痛苦或沮丧之词,相反地,处处流露无比的信心,难怪他在狱中的表现甚至感动了狱卒也归信基督教,宛如当年保罗所为。反对文化大革命的学者熊十力形容他「非一般人」,绝非虚言。姚渔潮形容作「坐如铜铸,行如满儎船」的刘静庵,在牢狱之中唯独难捨亲情,他在狱中笔记里特别表露了对母亲的挂心和思念。 他写给母亲许多书信,劝母亲多读圣经,尤其是路加福音。他不断安慰母亲,相信上帝会释放他得自由,请母亲一定要全心全意倚靠主,多多祈祷。
刘静庵从旧监狱转移到了新监狱后, 受了苦中之苦,情况比之前更加恶 劣。但刘
静庵也因此认识了守卫军潘季贞,潘季贞常看顾他,刘静庵便藉机给潘季贞讲道。他教名是「保罗」, 在狱中的经历也的确与保罗相似。后 来,潘季贞与另一个守卫军殷勤道均 受刘静庵影响信仰了基督教。至此, 刘静庵明白了他在狱中的使命。
一位革命完人之死
刘静庵死于 1911 年 5 月 16 日,距 10 月 10 日的武昌起义不到半年,无缘亲眼见到革命胜利的到来。殷子衡记述了刘静庵的死状,令人震撼:刘公敬安平日一念慈悲,与受难之众囚感情甚厚, 死时皆抚尸痛哭,如丧考妣,且赀托狱 吏报告高家巷圣公会。中西牧师,闻耗哀痛,迅至狱中,清尸殓葬,盖恐狱吏暴戾,弃尸于野也。狱官初不允之,固请而后许,遂舁至武昌圣马可教堂厚殓之 。入棺之顷,刘之母抚棺痛哭,晕死者再,几不知其子之真相。盖骨瘦如柴,年仅三旬馀而鬚髮尽白,其为国所受之苦 ,可以想见。今尚窀穸于圣公会之茔地 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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