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党朝的红色恐怖
【网络文摘】
马克思恩格斯论“革命恐怖主义”—————————1
从苏联开始的红色恐怖扩张——————————-17
红色恐怖是世界上存在时间最长及最大的恐怖主义—-24
廣州三君子與紅色恐怖————————————42
亲身感受“红色恐怖“:张稼山、李立荣案—————5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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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恩格斯论“革命恐怖主义”
拿破仑是革命的恐怖主义对这次革命所公开宣布的资产阶级社会及其政治的最后一次战斗的体现。的确,拿破仑已经了解到现代国家的真正本质;他已经懂得,资产阶级社会的无阻碍的发展、私人利益的自由运动等等是这种国家的基础。他决定承认和保护这一基础。他不是一个空想的恐怖主义者。但是,拿破仑还是把国家看做目的本身,而把市民生活仅仅看做司库和他的不能有自己的意志的下属。他用不断的战争来代替不断的革命,从而完成了恐怖主义。他充分地满足了法兰西民族的利己主义,但是他也要求资产阶级在为了达到侵略的政治目的而需要的时候牺牲自己的事业、享乐、财富等等。当他专横地压制资产阶级社会的自由主义(即他的日常实践的政治理想主义)的时候,只要资产阶级社会的最重要的物质利益(即商业和工业)一和他拿破仑的政治利益发生冲突,他也同样毫不珍惜它们。他对工业琐事的轻视是他对思想家的轻视的补充。而在内政方面,他反对资产阶级社会,把资产阶级社会当做他仍然作为绝对的目的本身来体现的国家的敌人。——-
如果说,自由资产阶级在拿破仑时代再一次遇到了革命的恐怖主义,那末在波旁王朝即复辟时代则再一次遇到了反革命。1830年自由资产阶级终于实现了它在1789年的愿望,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的政治启蒙运动现在已经完成,他们不再把立宪的代议制国家看做国家的理想,不再认为争得立宪的代议制国家就是致力于挽救世界和达到全人类的目的,相反地,他们把这个国家看做自己的排他的权力的官方表现,看做自己的特殊利益的政治上的确认。
————马克思和恩格斯《神圣家族》
其实,如果资产阶级从政治上即利用国家权力来“维持财产关系上的不公平”,它是不会成功的。“财产关系上的不公平”以现代分工、租代交换形式、竞争、积聚等等为前提,决不是来自资产阶级的阶级政治统治,相反,资产阶级的阶级政治统治倒是来自这些被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宣布为必然规律和永恒规律的现代生产关系。因此,当使资产阶级生产方式必然消灭、从而也使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必然颠复的物质条件尚未在历史进程中、尚未在历史的“运动”中形成以前,即使无产阶级推翻了资产阶级的政治统治,它的胜利也只能是暂时的,只能是资产阶级革命本身的辅助因素(如1794年时就是这样)。所以,法国的恐怖统治所能起的作用,只是通过自己的猛烈锤击,象施法术一样把全部封建遗迹从法国地面上一扫而光。这样的事情是懦怯的资产阶级在几十年中也办不到的。因此,人民的流血牺牲只是给资产阶级扫清了道路。同样,如果资产阶级实行阶级统治的经济条件没有充分成熟,要推翻君主专制也只能是暂时的。人们为自己建造新世界,不是如粗俗之徒的成见所臆断的靠“地上的财富”,而是靠他们垂死的世界上所有的历来自己创置的产业。他们在自己的发展进程中首先必须创造新社会的物质条件,任何强大的思想或意志力量都不能使他们摆脱这个命运。
————马克思《道德化的批评和批评化的道德》
在这两次革命中,资产阶级都是实际上领导运动的阶级。无产阶级和那些不属于资产阶级的城市居民阶层,不是还没有与资产阶级不同的任何单独的利益,就是还没有组成为一些独立发展的阶级或一个阶级的几个部分。因此,在它们起来反对资产阶级的地方,例如1793年和1794年在法国,它们只不过是为实现资产阶级的利益而斗争,虽然它们采用的是非资产阶级的方式。全部法兰西的恐怖主义,无非是用来消灭资产阶级的敌人,即消灭专制制度、封建制度以及市侩主义的一种平民方式而已。
————马克思《资产阶级和反革命》
如果那时不发生特殊事件,巴黎的防御将会是一个有趣的插曲。法国人由于害怕发生必须加以正视的局面,老是处于惶恐不安的境地,从这里可以更好地得到关于恐怖统治的确切概念。我们通常把恐怖统治理解为造成恐怖的那些人的统治,实际上恰恰相反,这是本身感到恐惧的那些人的统治。恐怖多半都是无济于事的残暴行为,都是那些心怀恐惧的人为了安慰自己而干出来的。我深信,1793年的恐怖统治几乎完全要归罪于过度恐惧的、以爱国者自居的资产者,归罪于吓破了胆的小市民和在恐怖时期干自己勾当的那帮流氓。目前的小恐怖也正是这些阶级造成的。
————《恩格斯致马克思的信》1870年9月4日
至于谈到恐怖,那末,在它具有意义时,实质上就是战争措施。阶级或唯一能保证革命胜利的阶级的派别集团,通过恐怖不仅保持住政权(在把叛乱镇压下去以后这是起码的),而且保证自己有行动自由,能无拘无束,有可能把力量集中在决定性地点,集中在边境上。
————《恩格斯致卡尔.考茨基的信》1889年2月2日
巴黎公社和克罗茨都是主张宣传战争的,认为这是唯一的拯救手段,而公安委员会却玩弄外交手腕,它害怕欧洲同盟,想通过分裂同盟的办法去寻求和平。丹东想同英国媾和,即同福克斯以及希望通过选举取得政权的英国反对派媾和。罗伯斯比尔在巴塞尔同奥普两国密谋,想同它们达成协议。这两个人共同反对公社,以便首先把那些想要宣传战争,想要在整个欧洲传播共和制度的人们推倒。他们居然胜利了,公社(阿贝尔、克罗茨等人)的脑袋落地了。可是,从这时起,那些想单独同英国缔结和约的人和那些想单独同德国一些邦缔结和约的人之间就不可能有和平了。英国的选举结果对皮特是有利的;福克斯被拒之于政府之外已有好几年了,这就损害了丹东的地位;罗伯斯比尔胜利了,丹东被砍去了脑袋。可是(阿韦奈耳对这一点强调得不够),在那时,为了使罗伯斯比尔能在当时的国内条件下保持住政权,使恐怖达到疯狂的程度是必要的,但到了1794年6月26日,即在弗略留斯之役取得了胜利以后,这种恐怖就完全是多余的了,因为这一胜利不仅解放了边境,而且把比利时、间接地把莱茵河左岸都交给了法国,而那时罗伯斯比尔也就变成多余的了,他终于在7月27日垮了台。
————《恩格斯致维克多.阿德勒的信》1889年12月4日
让《莱茵—摩泽尔日报》继续劲头十足地从事它的宗教事业,并给莱茵地区的所有报纸都穿上地狱服吧!我们倒要看一看那些模棱两可的人,那些不冷不热的温暾的人是否觉得宗教的恐怖主义比理性的恐怖主义好受。
————马克思《“莱茵—摩泽尔日报”》是宗教法庭的大法官》
这样看来,骚埃尔兰德的和其他地方的庸人们告诉我们1815到1819年这四个有出版自由的年头里所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他们的丑事和丑行怎样全被报刊公布于世,以及最后1819年的联邦决议怎样结束了这种公开的恐怖行动,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恩格斯《诗歌和散文中的德国社会主义》
在这场决战中特别引人注意的就是“秩序的维护者”在作战时所表现的那种狂暴性。这些人过去对于“市民”流的每滴“血”是那样痛心,对于2月24日市近卫军士兵的死甚至伤感万分,而这些资产者现在却象杀戮野兽一样地杀戮工人。在国民自卫军队伍里,在国民议会里,对起义的工人没有一句同情的话,没有一句和睦的话,没有丝毫的伤感,相反地,只有狂暴的憎恨,冷酷的敌意。资产阶级是完全有意识地向工人进行斩尽杀绝的战争的。不管资产阶级现在会取得短时期的胜利,还是会被击溃,工人是决心要向他们报仇的。经过六月里的这3天中所发生的战斗以后,必然会采取恐怖手段,不是这一方采取,就是那一方采取。
————恩格斯《六月二十四日》
六月和十月的日子以后的无结果的屠杀,二月和三月以后的无止境的残害,——仅仅这种反革命的残酷野蛮行为就足以使人民相信,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缩短、减少和限制旧社会的凶猛的垂死挣扎和新社会诞生的流血痛苦,这个方法就是实行革命的恐怖。
————马克思《反革命在维也纳的胜利》
当意大利去年夏秋两季的反革命进攻遭到第一次反击的时候,在匈牙利平原上,压迫者同直接导源于二月革命的运动的斗争的最后阶段正在结束。新的意大利运动是1849年运动的序幕,而对马扎尔人进行的战争则是1848年运动的尾声。也许,这个尾声还会演成一幕正在暗中准备着的新悲剧。
这个尾声像1848年革命悲剧中迅速交替的最初几场一样,像巴黎和维也纳的陷落一样,具有英雄豪迈的特点;这种特点使它迥然不同于6月至10月间发生的那些可怜的或微不足道的事件。1848年的最后一幕通过恐怖主义正转入1849年的第一幕。
1793年以后,在1848年的革命运动中,一个被占优势的反革命包围的民族敢于用革命的激情来对抗怯懦的反革命的狂暴,用terreur rouge〔红色恐怖〕来对抗terreur blanche〔白色恐怖〕,这还是第一次。长时期以来,我们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革命性质,第一次看见了一个敢于代表本族人民接受敌人的挑战而进行殊死斗争的人——路德维希·科苏特;对于本民族来说,他体现了丹东和卡诺的形象。
————恩格斯《匈牙利的斗争》
奥地利的泛斯拉夫主义者们当然明白:他们的愿望,一般说来凡是可以实现的,都已经在俄国保护下重新恢复起来的“奥地利联合君主国”中实现了。如果奥地利瓦解了,那末等待着他们的前途将是德国人和马扎尔人的革命恐怖主义,而决不会像他们所想像的那样,是在奥地利统治下受奴役的一切民族的解放。
对于那些以最反革命的民族的名义向我们所说的关于博爱的悲天悯人的漂亮话,我们的回答是:恨俄国人,过去是现在仍然是德国人的首要的革命激情;自从革命开始以来又加上了对捷克人和克罗地亚人的仇恨,只有对这些斯拉夫民族实行最坚决的恐怖主义,我们才能够同波兰人和马扎尔人一道保障革命的安全。我们现在知道,革命的敌人集中在什么地方:他们集中在俄国和奥地利的斯拉夫地区;无论什么花言巧语或关于这些国家的渺茫的民主未来的指示,都不能阻止于我们把我们的敌人当作敌人来对待。
那时候就要斗争,对出卖革命的斯拉夫民族“无情地进行殊死的斗争”,进行歼灭战,实行无情的恐怖主义——而这样做不是为了德国的利益,而是为了革命的利益!
————恩格斯《民主的泛斯拉夫主义》
皮蒙特人一开始就铸下的一个大错误,就是他们只用正规军队来抵抗奥军,他们想进行最一般的、资产阶级式的、规规矩矩的战争。一个想争取自身独立的民族,不应该仅限于用一般的作战方法。群众起义,革命战争,到处组织游击队——这才是小民族制胜大民族,不够强大的军队抵抗比较强大和组织良好的军队的唯一方法。
群众起义,全民起义,这是使王室望而生畏的手段。这是唯有共和国才会采取的手段,——1793年就证明了这一点。采用这种手段必须以革命的恐怖为前提,而究竟有哪个君主敢于这样做呢?
可见,断送意大利人的决不是诺瓦拉和维吉瓦诺会战的失败,而是君主制迫使他们采取的怯懦和谨小慎微的行为。诺瓦拉会战的失败只是造成了战略上的损失:意大利人被切断了去都灵的道路,而奥军却打开了去都灵的道路。假如在会战失败之后立即开始真正的革命战争,假如意大利残存的一部分军队立刻宣布自己是全民起义的核心,假如把军队的普通战争变为1793年法国人所进行的那种人民的战争,那末这种损失就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是,君主国当然决不敢进行革命的战争、决不敢发动全民起义和实行革命恐怖。它宁可跟自己的最凶恶的但出身相同的敌人讲和,而不愿同人民联合。
————恩格斯《皮蒙特军队的失败》
我们铁面无情,但也不向他们要求任何宽恕。当轮到我们动手的时候,我们不会用虚伪的词句来掩饰恐怖手段。但是保皇恐怖主义者,上帝和法律所宠爱的恐怖主义者,在实践上是残酷的、卑鄙的、下流的,在理论上是胆怯的、隐讳的、虚伪的,而在这两方面都是无耻的。
————马克思《“新莱茵报”被勒令停刊》
1848年后的恐怖主义
无产阶级既将自己的坟墓变成了资产阶级共和国的摇篮,从而也就迫使资产阶级共和国现了原形:原来它是以巩固资本统治和劳动奴役为其公认的任务的国家。资产阶级的统治制度既已摆脱了一切桎梏,于是它由于眼前经常站立着一个遍体鳞伤而决不调和与不可战胜的敌人,——其所以不可战胜,是因为它的存在就是资产阶级自身生存的条件,——就不免要立刻变成资产阶级的恐怖政治。
————马克思《法兰西阶级斗争》
在这个斗争中,小资产者群众必定会和从前一样,行动尽可能拖延,采取犹疑不决和消极的态度,以待将来取得胜利的时候,利用这个胜利机会来谋自己的利益,号召工人镇静下来和回到劳动中去,制止所谓过火行为并剥夺无产阶级所获得的胜利果实。工人无法阻止小资产阶级民主党人采取这种行动,可是工人有能力阻止小资产阶级民主党人凌驾于武装的无产阶级之上,并逼迫他们接受一些条件,使得资产阶级民主派的统治一开始就具有复灭的根苗,使他们的统治在以后很容易就为无产阶级的统治排挤掉。工人在冲突发生时期和斗争刚结束以后,首先必须尽一切可能反对资产阶级制造和平局面的企图,迫使民主派实现他们现在所说的恐怖言论。工人应该努力设法使直接革命的热潮不致于又在革命刚刚胜利后就被镇压下去。相反,他们应该尽可能支持这种热潮。工人不仅不应反对所谓过火行为,不应反对民众对于可恨的人物或对于那些与可恨的往事有关的官方机构进行报复,不但应该容忍这种举动,而且应该负责加以领导。
工人不应为民主派的词句,例如说这种作法将使民主派陷于分裂而使反动派有可能获得胜利之类的词句所欺骗。所有这一类词句,归根到底不外是为了要蒙哄无产阶级。无产阶级党用这种独立行动所能得到的成就,比起几个反动分子参加国民议会所能造成的害处,是重要得多。如果民主派一开始就坚决地用恐怖手段对付反动派,那末,反动派在选举中的作用预先就被消除了。
————马克思和恩格斯《中央委员会告共产主义者同盟书》
诸侯们发出诺言,如果农军活捉闵采尔交献,则农军将被赦罪。闵采尔叫众人围成一个圆圈,并叫大家讨论诸侯们的要求。一个骑士和一个僧侣表示赞成投降;闵采尔立刻将两人带到圆圈中间,当场斩首。坚决革命的人们欢呼赞成这一当机立断的恐怖行动,这一行动使农军又略为镇定一些;但若不是发现诸侯雇佣兵在包围全山之后不顾停战协议而以密集队形攻上山来的话,那末农军最后还是会绝大部分不战而逃的。
————恩格斯《德国农民战争》
这种标准的小资产阶级民主派,虽然显然会因这一文件感到非常恼怒,但是自身极受限制和压抑,以致它不得不和大资产阶级一起承认“渡过红海”的必要性。这些家伙将愈来愈屈服于无产阶级暂时的恐怖统治的必要性,但是深信这种统治不能长久继续下去,因为文件的实在内容是这样地荒谬,根本谈不到这些人的永久统治和这些原则的最终实现!另一方面,汉诺威的大农和中农除了土地一无所有,他们的房屋、农场和谷仓等等由于一切保险公司的可以预见到的垮台而陷入极端的危险之中,而且自恩斯特-奥古斯特那时以来,他们已经深深尝到了合法抵抗的一切甜头——这些富裕的德国自耕农在被迫投红海之前是会加倍当心的。
————《恩格斯致马克思的信》1851年7月20日
波拿巴在对外政策方面的失望,大大地驱使他在国内走上实行恐怖政策的道路。他在外面遭遇的每一次失败,都暴露出他的地位动摇不稳,并且使他的对手产生了希望,这必然会使所谓“巩固的政府当局”有一些新的表现。
波拿巴意识到,他最近几次扮演欧洲独裁者角色的失败尝试使他处于多么可笑的境地。他在欧洲的地位愈卑微,就愈强烈地感到必须在国内显得威严可畏。因此,恐怖统治就变本加厉了。
————马克思《波拿巴目前的状况》
掠夺教会地产,欺骗性地出让国有土地,盗窃公有地,用剥夺方法、用残暴的恐怖手段把封建财产和氏族财产变为现代私有财产——这就是原始积累的各种田园诗式的方法。 这些方法为资本主义农业夺得了地盘,使土地与资本合并,为城市工业造成了不受法律保护的无产阶级的必要供给。
————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
我们设在不伦瑞克的中央委员会于9月5日发表了《告德国工人》的宣言,反对兼并法国领土,主张同共和国签订和约[66]。根据福格尔·冯·法尔肯施坦将军(一个卑鄙的普鲁士人,1866年在法兰克福因野蛮行为而臭名远扬[149])的命令,不仅没收了这篇宣言,而且逮捕了中央委员会的全体委员,甚至逮捕了印刷宣言的幸的印刷厂主人[注:西韦尔斯。——编者注],并且象对待刑事罪犯那样,给他们戴上镣铐,解往东普鲁士的一个城市勒特岑[注:波兰称作:吉日茨科。——编者注]。您知道,在法国人可能登陆的借口下,德国北部沿岸一带都宣布了戒严,因此这些军人老爷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逮捕、审讯和枪决。而在德国其他未宣布戒严的地方,普鲁士人也同样实行了为中产阶级所支持的压制各种独立见解的恐怖制度。德国工人却不顾这种恐怖和资产阶级的爱国主义号叫,表现得非常出色。
————《马克思致塞扎尔·德·巴普的信》1870年9月14日
他们的阶级统治是与生产群众的解放直接公开对抗的——秩序是他们的阶级统治的经济政治条件的代称,是奴役劳动的代称;资产阶级制度的这种无名形式或共和形式——这种资产阶级共和国,这种秩序党的共和国,是一切政治制度中最可憎的制度。它的直接任务,它的唯一的raison d’être〔存在意义〕就是镇压人民。它是阶级统治的恐怖。
————马克思《法兰西内战初稿》
当1849年6月13日巴黎国民自卫军为抗议法军穷凶极恶地袭击罗马而举行真正的“徒手”示威游行时,秩序党的将军尚加尔涅曾用刀斩、马队践踏和枪击对付游行队伍。当时立即宣布了戒严,开始了新的逮捕、新的流放、新的恐怖统治。
————马克思《法兰西内战二稿》
资产阶级的共和党人以二月革命的名义夺取了国家政权,并且利用这个政权进行了六月屠杀。他们用这次屠杀向工人阶级证明,所谓“社会”共和国不外是用共和国来对他们实行社会奴役;同时又向资产阶级的大批保皇派和土地所有者阶级证明,他们可以安心让资产阶级“共和党人”去担负管理方面的操心事务和享受管理方面的金钱实惠。但是,资产阶级共和党人在建树了他们唯一的六月勋业以后,不得不从秩序党的前列退居后列;而秩序党是一个现在已经和生产者阶级公开对抗的占有者阶级中所有一切敌对党派组成的联盟。他们共同管理的最适当形式,原来是由路易·波拿巴任总统的议会制共和国。这是一种公开实行阶级恐怖和有意侮辱“贱民”的政体。
————马克思《法兰西内战》
从苏联开始的红色恐怖扩张
红色恐怖亦称赤色恐怖(英语:Red Terror),一般指苏俄在列宁及斯大林时代实施的大规模处决、系统的镇压行为。这个词最早扬名是由1918年9月2日斯维尔德洛夫宣布开始的高压时期,苏联官方宣布10月即告结束。但是谢尔盖·梅尔古诺夫为代表的很多史学家将这个词用于整个俄国内战时期的政治迫害,这些行动一些由契卡 和布尔什维克军事情报局GRU执行。中共的武装革命政权的红色恐怖和恐怖统治亦是一例。
苏联大规模的政治运动以莱昂尼德·卡内尼瑟暗杀在彼得格勒的契卡领导人摩西·乌里茨基和1918年8月30日范妮·卡普兰暗杀列宁的报复正式开始。列宁伤愈后指示:“秘密地和紧急准备恐怖是必要的”即使被暗杀之前,列宁在下诺夫哥罗德发送电报“推行大规模恐怖”以回击那里民众的起义,并“镇压”奔萨那里反抗的地主以武力征粮:
同志们!在你们5个区起义的富农必须毫不留情的镇压……你们必须像那些人公示:⑴上吊(我的意思是当众上吊,这样人们都能看得见)至少100名人们知道的富农、有钱的恶棍和剥削者。⑵公布他们的名字。⑶没收他们全部粮食。⑷按我昨天电报的指示挑出人质。做所有能让周围数里的人都能看到他、理解他、颤抖,并告诉他们自己我们杀了吸血的富农并且我们还将继续做下去……列宁。附:找更可靠的人。
五百名“被推翻阶级的代表”在乌里茨基被暗杀后被布尔什维克共产主义政府立即处决。
1918年9月3日发表在《消息报》的第一份官方的红色恐怖的公告《告工人阶级书》号召“用大规模恐怖镇压反革命的九头蛇!……任何敢于散布轻微的谣言反对苏联统治的人将被立刻逮捕并送进集中营”。随后1918年9月5日契卡发布“红色恐怖”令。10月15日,契卡领导人葛雷波·勃基总结正式结束的红色恐怖,报告在彼得格勒有800名所谓的敌人被枪毙,并有其他6,229人被拘禁。高加索地区前两个月有10,000到15,000之间的人以《契卡周报》和其他官方刊物上列出的就地处决的名单被处决。人民委员会1918年9月5日发布的公告《关于红色恐怖》。
……授权全俄非常委员会对抗反革命、暴力和腐败分子并使之更有条不紊,指导大多数有责任的党员很有必要,把阶级敌人关进集中营来维护苏维埃共和国安全很有必要,所有跟白卫军组织、阴谋和叛变有联系的人都要被行刑队处决,公布被处决者的姓名以及判处他们的理由很有必要。
随着内战的进行,大量的囚犯、嫌疑犯和人质被以他们属于“有产阶级”处死,而且这样的数字在布尔什维克占领的城市有记录:
在哈尔科夫1919年2-6月有2,000到3,000之间的人被处决,还有其他1,000–2,000在那年12月这个城镇再次被夺取;在顿河畔罗斯托夫,1920年1月大约有1,000人;在敖德萨,1919年5到8月间有2,200人,然后1920年2月到1921年2月间有1,500–3,000人之间;在基辅,1919年2–8月有至少3,000人;在叶卡捷琳娜达尔,1920年8月和1921年2月之间至少有3,000人;在库班小镇阿尔马维尔,1920年8–10月有2,000到3,000人之间。列表会一直继续下去。
在克里米亚,库恩·贝拉以弗拉基米尔·列宁的许可在1920年底打败彼得·弗兰格尔将军后把50,000名白军战俘和平民以枪决或绞刑处死。他们曾被保证投降后得到赦免。[这被认为是内战中规模最大的屠杀之一。
1919年3月16日,所有契卡的军事分支组成单一武装共和国内卫部队,1921年有200,000人。这支部队巡查劳改营,运营古拉格,执行余粮收集制,镇压农民起义、暴动的工人和红军中的叛变。
布尔什维克政府中红色恐怖的主要组织者之一是第二军事人民委员扬·卡尔洛维奇·别尔津。他参加了十月革命并在随后工作在契卡的中央机关。红色恐怖中,伯津建立起抓捕和射杀人质的体系以阻止叛逃和其他“不忠和破坏行为”。身为拉脱维亚红军(后为红军第15军)特殊部门首长的伯津在1921年3月镇压俄国水军的喀琅施塔得起义中发挥了作用。
契卡的内卫部队和红军依靠众多人质对恐怖主义策划进行实践,常与强力动员起来的农民逃脱相关。据信1919和1920年超过3百万人从红军逃跑。大约500,000逃亡者在1919年被捕,而且有将近800,000人在1920年被契卡部队和特别师组建去对抗逃兵。上千名逃兵被杀,而且他们的家庭被劫为人质。根据列宁的指示,
逃跑者七天自首的最后期限过了以后,为了人民的事业,必须加强对这些屡教不改的叛徒的惩罚。家庭和经发现要以任何方式给予援助的人都作为人质并慎重对待。
1918年9月,俄国仅12个省就有48,735名逃跑者和7,325名匪徒被捕,1,826人被杀以及2,230人被处死。来自契卡部门的一份报告称:
雅罗斯拉夫尔省,1919年6月23日。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卡亚小区叛逃者的起义被镇压。叛逃者的家庭被抓为人质。在我们开始射击每个家庭的任何一人的时候,绿军从森林中出现并投降。四分之三的叛逃者作为示例射杀。
镇压坦波夫叛乱期间,估计有约100,000反抗的农民和家庭被拘禁或放逐,并有约15,000人被处死。
这次战役标志着古拉格的建立,而且一些学者估计70,000人在1921年9月被捕(这个数字不包括那些在叛乱地区的集中营的人,如坦波夫)。这些集中营的环境导致了很高的死亡率,并有“重复的大屠杀”。霍尔莫戈雷的契卡营地采用采取把捆绑的囚犯淹死在附近的北德维纳河的作法。偶尔在放弃城镇给白军之前通过大规模射击囚犯“清空”整个监狱。
1919年3月16日,契卡猛攻普提洛夫工厂。超过900名罢工的工人被捕,其中超过200人在随后几天未经审讯就被处决。许多袭击发生在1919年春的图拉、奥廖尔、特维尔、伊万诺沃和阿斯特拉罕。饥饿的工人试图获取和这些红军士兵相应食物供应。他们还要求废除布尔什维克的特权、出版自由和选举自由。所有罢工被契卡以逮捕和处决无情镇压。
在阿斯特拉罕市,罢工者和加入他们的红军战士被装进死亡驳船,而且上百人脖子上绑着石头扔进伏尔加河。1919年3月12至14日间有2,000到4,000人被枪毙或淹死。此外,镇压还宣称600到1,000名资产阶级存在。近期发表的历史档案指出这是布尔什维克镇压喀琅施塔得起义之前最大的一桩屠杀。
然而,罢工还在继续。列宁担心的是关于乌拉尔地区工人的紧张局势。1920年1月29日,他发送电报给弗拉基米尔·斯米尔诺夫称“我惊讶你这么轻率就采取行动,并且不立即处死大群蓄意破坏罪的罢工者”。
中华人民共和国
在近代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红色恐怖实施者有红卫兵、中共中央特科、江苏农民运动]等。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红色恐怖”一般特指文化大革命时期,从1966年夏天的“红八月”开始,红卫兵普遍盛行暴力武斗(批斗、抄家、打人)时为武斗合理性辩护、叫好的口号。北京市6中后院首都红卫兵纠察队西城区分队(简称“西纠”)私设“劳改所”的刑讯室曾书写过用人血涂抹的“红色恐怖万岁”标语。虽然这种情况貌似个别存在,却典型地反映出红卫兵文化的特征,也呼应了把人划分为革命与反革命、人民与牛鬼蛇神的阶级斗争官方意识形态,使其获得极端化表达。
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与红卫兵宋彬彬“要武嘛”的著名对话(1966年8月18日)强烈暗示了暴力的革命性、合法性。同时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的考察报告》中的一段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就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被谱写成“毛主席语录歌”广为传唱。既从感性上怂恿人们崇尚暴力,更为暴力的施行提供了历史和理论的阐述,毛泽东8月22日批准名为《严禁出动警察镇压革命学生运动》的文件,更让全国警察都对红卫兵行凶打人杀人容忍默许。
与此对应的现实是,打人从校园里的打老师开始,批判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并学术界推广到各行各业的权威)的戴高帽挂黑牌,到与破四旧偕行的抄家打人,批斗走资派……据旅美学者丁抒的估计,文革初期被打死的约在10万左右(官方统计说是北京市被打死1,700余人),因不能忍受屈辱、毒打而自杀的有20万。其时红袖章、红旗、红宝书、红海洋盛行,红色作为革命象征已经被泛化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连打人这样的野蛮行为也被冠以“红色恐怖万岁”]的名称,给予正义性、诗意化的豪迈修饰。在革命的名义下,生命的尊严、价值被肆意贬低、轻蔑,乃至彻底否定。
更加极端的例子是北京大兴县“大兴事件”(1966年)、湖南零陵地区道县“道县事件”(1967年)对黑五类灭门的事件。其中北京大兴县从8月27日至9月1日,县内13个公社(最突出的大辛庄公社杀了近100人)、48个大队(最突出的黎明大队杀了60多人)先后杀害了325人,最大的80岁,最小的38天,有22户人家被杀绝。湖南道县在60多天里动用了武装部和公安、基干民兵等组织力量,甚至成立了派性组织的“贫下中农最高法院”;杀死4,193人(零陵地区全境杀死7,696人),年纪最大的78岁,最小的10天。其手段有从刀枪、棒打、绳勒到沉水、火烧、活埋等10种。1968年7、8月广西宾阳县由县革委到区、公社逐级动员安排,使全县的23种人(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国民党区分部书记、三青团骨干、保长、镇长、警长、宪兵、反动会道门、劳改释放人员、劳动教养释放人员、劳改就业人员、劳教就业人员、投机倒把分子、被杀、被关和外逃反革命分子坚持反动立场的家属)有3,951人被打死或被逼致死,总之文革期间发生了各种无政府主义的野蛮暴行和混乱中以剥夺他人人权满足自己欲望的行径。
相对说来,发生于1966年的西纠和大兴县事件对贯穿文革全过程的暴力行为更具有普遍性(日常性),而发生于武斗高潮的湖南道县、广西宾阳县事件阶段性特征(派性冲突)较突出。
民主柬埔寨
1975年起,红色高棉在柬埔寨激进推行农业共产主义,进行了三年红色恐怖统治和“红色高棉大屠杀”,直至1979年初越南入侵进而全面占领而迅速终止。
香港
1967年的六七暴动,被反共人士认为是香港红色恐怖严重的时期。当时,沙头角枪战有5名边境警员被中共武装分子杀害,北角亦有一对华人姐弟被亲共分子放置的炸弹杀害,商台广播员林彬亦被左派分子杀害。
香港政权移交后的2001年,董建华当局向当年左派分子头目,亲共组织工联会的杨光颁发大紫荆勋章,惹来争议,认为是对恐怖主义行为的肯定。
澳门
澳葡政府统治的时代,因为澳葡政府官员的施政过当,引起民众怒火,而澳门极左派份子在中共暗助下发动了“一二·三事件”,而中共的实质介入也因此浮上台面,中共当局对澳门实施封锁,最后葡萄牙当局只得向北京让步,容许亲共社团进入澳门社会,以维持统治权。而葡萄牙在1974年4月25日康乃馨革命后实行的去殖民化政策,正式放弃海外所有殖民地,但因北京拒绝收回澳门主权,澳门作为“葡萄牙统治下的中国领土”直至1999年12月20日。
1999年12月20日澳门主权移交以后,首任特首何厚铧大力推行澳门基本法第23条,在无遭遇太大阻拦后,最终在立法会顺利通关,并基于此实施了《内部保安纲要法》及《维护国家安全法》,赋予澳门当局能使用任何手段打击被认为危害国家安全的人士,进一步加强北京对澳门的控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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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恐怖是世界上存在时间最长及最大的恐怖主义
2017-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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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主义因残酷、暴力和血腥,早已被认为是恐怖主义,一些国家已将共产党及相关团体确定为恐怖组织,而中共红色恐怖组织的起家和发展与当今世界公认的、也是川普提出要打击的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ISIS)有许多类似的地方。80多年前红色恐怖扩张到中国后,不断制造令人发指的血腥暴力、屠杀、迫害等等。江泽民一意孤行的恶法,至今还在延续,并实施灭绝人性的活摘器官而震惊世界。种种证据表明,中共就是当今世界上存在时间最长、最大的邪恶恐怖组织!
中共再次重复江泽民一意孤行的非法罪行
最近,中共高级司法官员、最高法院院长周强公然不要司法独立,警告法官不要陷入“西方”意识形态而被外界舆论广泛诟病。中共并没有因此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近日,中共最高法、最高检又一次非法的对法律第300条进行司法解释,再次重复了江泽民一意孤行的非法罪行。
虽然两件事情相隔11天,但有其必然的根本联系,前者是周强在释放信息和铺垫,后者就是恶法的再度推出;前者表明中国没有法制,一切党说了算,后者表明两高的司法解释其实就是无法无天的恶法。
自从江泽民主导的恶法出台后,中共对信仰真善忍的善良群体实行惨无人道的迫害,为法轮功叫冤的维权律师、维权人士也遭到酷刑折磨和非法关押,受迫害人的家属子女都被牵连,遍地是冤案,监狱里迫害致死和伤残的良心犯不计其数,甚至大量施行前所未有的、这个星球上最邪恶的活摘器官。
中共的恐怖行为早已引发国际舆论的广泛谴责,但十多年来中共毫不纠正,反而再次搬出恶法,中共等于向全世界再次宣称了“我就是流氓我怕谁!”;再次向全世界证实了中共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恐怖组织!
什么是红色恐怖组织?
制造恐怖活动的团体和组织叫做恐怖组织,通常以共产主义名义进行迫害和恐怖活动的被称为红色恐怖,红色恐怖也称为赤色恐怖。在国际上红色恐怖一般指苏俄在列宁及斯大林时代实施的大规模处决、酷刑、系统的镇压行为。泛指共产主义崇拜红色、暴力和血腥,嗜杀成性。
红色恐怖扩张到中国后,本色不变,把自己武装为“红军”,把其武装割据的地盘叫作“红区”,成立“红色政权”,在文化大革命的北京,红卫兵曾用人血在墙上书写过“红色恐怖万岁”标语。中共因不断制造震惊世界的迫害和大屠杀,红色恐怖诚为实至名归。也有称其为“红魔”等。
红色恐怖这个词最早扬名是由1918年9月2日斯维尔德洛夫宣布开始的高压时期,苏联官方宣布10月即告结束。但是Sergei Melgunov为代表的很多史学家将这个词用于整个俄国内战时期的政治迫害。
有的直接称为共产党恐怖主义,共产党恐怖主义一词最早来源之一是1919年在德国出版的Terrorismus und Kommunismus(《恐怖主义和共产主义》,作者考茨基)。该词是指信仰共产主义的实施者对非武装人员的有组织暴力行为,以期推进共产主义运动的政治目标。
中共如何在中国实施恐怖活动
共产主义红色恐怖组织从苏联发展到中国是在80多年前,他们在江西瑞金建立了一个红色恐怖组织“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延用苏共的斧头镰刀标志作为中共恐怖组织的旗帜,将其所属控制区域称为“苏区”,还发行印有列宁头像货币,并提出“武装保卫苏联”。
这个外来的幽灵不被中华民国和国际社会承认,将其视为非法恐怖组织,称为“共匪”,这个非法恐怖组织打着马列主义旗号,在全中国发动武装造反,不断制造动乱和暴乱等恐怖活动。彻头彻尾的就是一个与中华民族传统理念相悖的恐怖主义,他们用血腥和暴力从夺取中国富人的土地和生产资料到夺取乡镇城市,再到夺取中国大陆的领土,最终用流氓恐怖手段统治中国。
在红色恐怖统治下的中国人民,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传统文化被毁,人民被强制洗脑,灵魂深处都被红色恐怖的党文化侵蚀。
暴力和血腥永远是中共恐怖组织崇拜的基本手段,土改杀几百万,镇反杀几百万,反右迫害死几十万,大跃进制造饥荒饿死几千万,对六四学生毫不手软的杀戮,对信仰真善忍的法轮功群体实行肉体上消灭的残酷迫害,甚至活摘器官。中共红色恐怖统治几十年所制造出来的恐怖,令世界非常震惊。
中共建国以来死于镇压迫害等人为因素的非正常死亡人数达八千万以上,超出两次世界大战死亡人数的总和,足以表明中共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恐怖组织。
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与中共红色恐怖非常类似
中共红色恐怖组织的起家和发展与当今世界上被联合国公认的、也是川普提出要打击的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ISIS)非常类似。红色恐怖份子在中国的土地上成立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份子在叙利亚、伊拉克等国的土地上建立了“伊斯兰国”;他们打着所谓“圣战”的旗号,对外教包括不听话的穆斯林,实行残酷的迫害和杀戮,与红色恐怖份子打着“共产主义”旗号烧杀抢掠何其相似乃尔;“伊斯兰国”武装抢劫原属伊拉克的油田,抢夺资产,绑架外国人,索要巨额赎金,与红色恐怖份子抢夺没收地主的土地和财产,绑架富裕商人或树立阶级敌人勒索巨额赎金同出一辙。
“伊斯兰国”的武装人员以当年萨达姆政权的军人以及追随者为主。再来看看萨达姆是个什么人,他一手读着《古兰经》,一手读的是《毛泽东选集》。美军在伊拉克的战斗中,一段时间来到处受敌。而中共军事评论员当时自曝,萨达姆政权在关键时刻进口了中共数万本《毛选》。有分析称,萨达姆在美军的“斩首行动”中运用毛主义导演“打了就跑”的游击战。美军攻入萨达姆的住宅时,也发现房间里的《毛选》,如果真有其事的话,可以想像当今“伊斯兰国”恐怖份子这些萨达姆政权的追随者们是否都人手一本《毛选》,而如数照搬毛主义红色恐怖夺取政权的血腥暴力手段。“伊斯兰国”恐怖份子虽然不信仰共产主义,但是难免不运用毛主义血腥暴力革命的路线。
一些国家已将共产党确定为恐怖组织
由于共产党不断在世界上制造恐怖事件,一些国家将共产主义与其它一些邪教(如:奥姆真理教、人民圣殿教、回教祈祷团等)和其它一些恐怖组织(如:黑手党、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ISIS)、贩毒集团等)并列在一起。也就是说,共产党组织与邪教、黑社会武装集团同出一辙。
共产党恐怖主义典型的历史范例有:香港亲共人士六七暴动、红色高棉、大韩航空858号班机空难、仰光爆炸事件、德意志之秋、青瓦台事件。
目前一些国家政府已经正式将本国存在的共产党及相关团体确定为恐怖组织,比如:秘鲁共产党(光辉道路)、土耳其马列主义共产党、菲律宾共产党、印度共产党(毛主义)、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意大利红色旅、日本赤军、巴拉圭人民军、曼努埃尔.罗德里格斯爱国阵线、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人民军、马来亚共产党等。
其中除了马列主义外,更有些国家直截了当的指出了毛主义,也就是说,信奉毛泽东的共产党就是恐怖组织。在《毛主义革命:二十世纪的中国与世界》一书中,作者程映虹指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印度毛派共产党,仿效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的做法,开展“那夏里特”运动。残杀乡村精英,其领导人马祖达宣称:“一个双手没有沾满阶级敌人鲜血的人不能被称为是一个共产主义者。”
又比如,尼泊尔毛派奉行毛泽东“打了就跑”的流氓策略,不时袭击警察哨所和地方政府机构,夺取武器和钱物。驱使“童子军”参与前线的战斗,成为其杀人机器。尼泊尔毛派反政府武装残忍地拷打并杀害许多被俘的警察和尼泊尔皇家军队的士兵。
还有的一些国家和团体,虽然没有冠上共产党的头衔,但信奉的就是中共的暴力路线,比如利比亚前领导人卡扎菲和伊拉克前领导人萨达姆就运用了中共的暴力革命思想。当利比亚人民的反抗力量茉莉花革命发生后,卡扎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中共89六四使用的“维稳”手段:血腥镇压、屠杀人民。
中共向世界输出恐怖暴力
毛泽东的目标便是让毛主义席卷世界,中共推出了世界革命的总体战略,毛泽东划分“三个世界”,是把“第一世界”的美国看成是“第三世界”的主要敌人。中共的革命输出就辐射到“第三世界”的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中共官方媒体的通稿曾经爆料,南非的曼德拉在狱中读毛泽东选集,一些知识份子也真的将毛主义付诸实践,如有留学法国经历的红色高棉领导层,曾经是大学哲学教授的秘鲁“光辉道路”领导人古兹曼。
中共不断帮助“第三世界”国家进行政治、军事和经济上的援助,当年让中国人民勒紧裤腰带也要帮助朝鲜、越南等国,直到朝鲜也发展出来核武器构成对世界的威胁,中共至今也没有与其了断。南斯拉夫的米洛索维其在科索沃实行种族灭绝式的屠杀时,中共不仅不避嫌,还将使馆人员留在战区。
在联合国制裁伊拉克后,中共江泽民政权暗中支持萨达姆,据此前的相关报导揭露,2001年,江泽民协助伊拉克铺设地下光纤网路,使萨达姆瞄准美国飞机的能力大为提高。江还秘密向萨达姆政权转售雷达和武器。早前有消息人士透露,中共不仅暗中支持萨达姆,还秘密支持制造911的恐怖份子本拉登。
世界上最大恐怖组织必将灭亡
ISIS是个活跃在伊拉克与叙利亚的“圣战组织”,尽管一系列血腥的恐怖活动已经成为全球公认的恐怖组织。然而,世界上最大的恐怖组织却不是ISIS,也不是中国,而是中共!共产党红色恐怖组织占领了中国,绑架了中国人民,用国家机器来行使暴力和从事恐怖活动,中共红色恐怖政权才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恐怖组织。
这种国家恐怖主义对世界已经构成了巨大威胁,一个小小的朝鲜金家王朝,就足以让世界人民提心吊胆,何况一个经济体位居世界第二的中共红色恐怖政权。
尽管还没有被国际社会正式戴上“世界最大的邪恶恐怖组织”头冠的中共,不等于其邪恶恐怖本质就不存在,其实,国际社会和许多国家早已非公开的认定中共就是世界上最大的邪恶恐怖组织,已经用另类眼光密切注视和防范中共的红色恐怖,包括网路黑客和遍布世界各地的间谍等等,美国等一些国家已经将中共党员看成为恐怖份子,禁止中共党员移民。
自从国际社会开始对恐怖主义宣战,打击恐怖主义已成为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中共的惶恐正与日俱增。
川普在白宫就职宣誓中表示:我们将击溃伊斯兰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我们不要政治口号和夸夸其谈,只要对话和行动。
此前川普于2016年11月17日任命美前陆军将军弗林为国家安全顾问,弗林和迈克尔.莱丁于2016年7月合著了一本新书《战场:我们如何赢得打击激进伊斯兰及其盟友的全球战争》,书中说,中共、朝鲜、古巴和俄罗斯是伊斯兰极端组织的盟友。
书中写道,美国必须应对由极端伊斯兰主义者与中共、朝鲜和俄罗斯建立的全球联盟。他承认有些人可能认为将类似于主张中共和朝鲜这种“无神论”的共产主义国家与伊斯兰极端主义联系起来可能有些奇怪。
他主张美国要开展一场针对伊斯兰恐怖主义的意识形态战争;美国应该结成最广泛的国际反恐联盟;美国应该直接打击那些支持恐怖份子的政权等等。
在2021年最新版的《中国共产党简史》中,1949年10月中共建政到1976年10月“文化大革命”结束的这段时间被描述为“是我们党领导人民艰辛探索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道路的历史时期。” 《简史》也承认,在这段期间,中国经历了“严重挫折”,但是,党史没有告诉中国国民的是,在这个“探索”过程中,数不清的中国家庭家破人亡,数以千万计的中国人因此丢掉了性命。
在这27年间,中共发动了一次又一次的政治、经济和文化运动–“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反右”、“文化大革命”等不一而足。在每一次血雨腥风中,总有一个阶层沦为新的“阶级敌人”,遭到迫害和杀戮和彻底推翻。最先是中国的地主阶层、后到资产阶级、再到知识分子、到农民,最后整个中华民族遭殃。
“土改”“镇反”,地主阶级的消亡
中共建政后不久,就将在早前在中共统治下的所谓“老解放区”(东北和华北)进行的“土地改革运动”(土改)推广到中国的其他地方。1950年冬季到1952年底,大规模的“土改”运动在华东、中南、西南、西北等所谓的广大“新解放区”广泛展开。
新版的《中共简史》对“土改”的介绍完全是正面的和肯定的。《简史》说,“这是一个伟大的历史性胜利”。“全国约三亿无地和少地的农民无偿获得约7亿亩土地。” “标志着在我国延续了几千年的封建制度的基础–地主阶级的土地所有制,至此彻底消失了,农民真正成为土地的主人。”
《简史》只字未提的是,不仅“地主阶级的土地所有制”彻底消失,而且数以百万计的“地主”的肉体在土改的血腥暴政中也彻底消失了。
中国民主人士章乃器曾在1950年5月到8月之间担任中国全国政协组织的一个西南土改工作团的团长,前往川东地区见证当地的土改活动。他的儿子,历史学者章立凡曾在美国之音的节目中谈到父亲的日记对川东土改的记录。
他说:“(父亲)8月10号的日记说,某某村吊打,打死了女地主何静休;四村打死地主曾瑞;六村何云桥和儿子媳妇两人被吊打,一人被扎(绑),大儿媳第二天上吊自杀;另一地主何聿文被吊打二三十分钟就死了;三村吊打八人,得粮两担,死两人……”
土改一共杀了多少地主?有人保守估计有两百万左右。有人认为被杀地主人数在100万到400万之间。美国加州州立大学洛杉矶分校荣退教授、历史学者宋永毅根据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的资料做出的推算显示,从1950至1954四年间,中国地主人口非正常死亡人数为470万。宋永毅主编过《中国当代政治史资料库》,内录中共建政以来历次运动,包括“文革”、“反右”、“大饥荒”以及“土改”时期的档案文件。
中共党史没有告诉民众的是,土地改革是可以和平进行的。在东亚的日本、韩国和台湾都推行过和平的土地改革。中华民国政府退到台湾后,政府购买地主的土地,再把土地以极其低廉的地价卖给贫苦农民,最后,实现了“耕者有其田”的目标。
中共的血腥暴力“土改”可以追溯到1930年代中共创建农村革命根据地时期。不过,那个时候叫做“土地革命”。历史学家章立凡认为,中共暴力实施土改的目的就是要将农民与共产党的命运绑在一起。
他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说:“实际上,土改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家手上都沾上鲜血,不但所有农民要通过暴力方式沾血,而且这些知识分子也要在这场暴力革命中沾血,以便绑架他们,让他们不得不跟着共产党走。”
中共副主席刘少奇1956年9月在政治报告中也解释了这样做的目的。“用彻底发动农民群众的群众路线的方法,充分地启发农民特别是贫农的阶级觉悟,经过农民自己的斗争,……广大的农民就站立起来,组织起来,紧紧地跟了共产党和人民政府走,牢固地掌握了乡村的政权和武装。因此,土地改革不但在经济上消灭了地主阶级和大大地削弱了富农,也在政治上彻底地打倒了地主阶级和孤立了富农。”
分析人士指出,“土改”对中国社会影响最大的不是土地的归属权,而是在农村人口中划分的阶级成分。“土改”后,农村人口被划分为雇农、贫农、中农、富农和地主。贫雇农是中共依靠的对象,中农是团结的对象,地主和富农被定为剥削阶级,是打击对象。从此,地主和富农成为中国永远的下等阶级。这样的阶级成分论影响着地主和富农中几代人的命运,甚至性命。一些所谓“地、富、反、坏、右”分子及其子女在后来的“文革”中惨遭杀戮。
历史学者宋永毅告诉美国之音,土改中划分阶级成分的尝试成为中共后来历次用政治运动治国的理论基础。
他说:“土改的理论基础旨在煽动仇恨,制造敌人,挑动一部分民众去迫害和杀戮另一部分民众,成为中共后来以无休止的政治运动治国的理论基础。” 他说,中共后来的一系列运动,总是会划出一个新的“阶级成分”,制造出新的“阶级敌人”,比如“反右”运动中的“右派分子”和“文革”中的“走资派”等。
中共在进行土地改革的同时,1950年10月到1951年10月间,还在中国全国范围内进行清查和镇压反革命分子的政治运动。
中共《简史》也是用肯定的口吻描述“镇反”运动的必要性和正义性。“镇压反革命运动扫除了国民党遗留在大陆的反革命残余势力,基本上肃清了的特务、地下军及会道门等反动组织,社会秩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有力的配合了土地改革和抗美援朝战争。”
史学者宋永毅说,在一些地区,“镇反”为“土改”服务。 “凡是农民不肯斗地主,或是工作队打不开局面,就先杀人制造红色恐怖来发动群众。这样的手法极为普遍”。台湾历史学家陈永发在《中国共产革命70年》一书中指出,“镇反”对农村“会道门”等的清理实际上打击了地主、富农的权力机构,方便了“土地改革”在农村的推行。
“镇反”运动造成的死亡者数字不太明确,但是,根据中国公安部党组1958年9月向中共中央的报告,“自开国以来到1958年5月,全国共逮捕了反革命和其他犯罪分子611万8千246名,杀了其中罪大恶极的86万2千236名,管制了194万2千125名,基本上完成了肃清了反革命残余势力的历史任务。”
2011年出版的《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二卷)间接承认这次运动存在滥杀现象。书中说:“由于当时司法体制和审判程序不够健全,一些地方的工作中出现过错捕、错杀等偏差,中央及时发现并做了纠正。”
党史没有说明的是,中共高层以及毛泽东本人制定了“镇反”运动中的杀人指标。据称,毛泽东明确指示上海和南京方面“镇反”运动负责人说:“上海是一个600万人口的大城市,按照上海已捕2万余人仅杀200余人的情况,我认为1951年内至少应当杀掉罪大的匪首、惯匪、恶霸、特务及会门头子3000人左右。而在上半年至少应杀掉1500人左右……南京是一个50万人口的大城市,国民党的首都,应杀的反动分子似不止200多人。南京杀人太少,应在南京多杀。”
在毛泽东的建议下,中共中央开会讨论杀人比例问题,“决定按人口千分之一的比例,先此数的一半,看情形再作决定”。设定数字,按比例杀人是毛泽东一贯以来的做法,这个做法在后来的“三反五反”、“肃反”、“反右”运动中再次出现。
“三反”“五反”,资产阶级走入历史
如果说,土地改革消灭了地主和士绅阶层的话,那么,中共接下来的运动目标就是中国城乡的民族资产阶级。
对于 “三反”、“五反”运动,根据中共官方的解释,1951年底到1952年10月,在党政机关工作人员中开展的“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和在私营工商业者中开展的“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
“三反”和“五反”看似是两个不同的运动,针对不同的人群,但却互相关联。根据中共简史,“五反”运动是“三反”运动的直接结果,因为“党政机关内部的贪污行为,往往与不法商人勾结而来的。”
在“三反”运动开始后不到一个月,针对资本家和私营工商业者的“五反”运动就在全国,主要是大城市,迅速展开。上海因为是中国的商业中心,成为“五反”运动的第一目标。
在运动中,中共鼓励群众揭发,资本家之间“背靠背”互相检举。被认为有问题的资本家、业主和商贩被戴上高帽,游街示众,受尽肉体和精神侮辱。有人被迫上交了他们的资产,有些人不堪屈辱寻求死亡。这其中就有上海大名鼎鼎的冠生园老板冼冠生和中国航运大王卢作孚。
美国哈佛大学亚洲中心主任托尼·塞奇(Tony Saich)在新书《从反抗者到统治者–中共百年历史》中提供了这样一组数据,“五反”运动开展后两个月,仅上海的自杀人数就高达644人。
到1952年10月“五反运动”结束,查补的“五毒帐”达20亿美元,这些钱被用于当时正在进行的朝鲜战争,也就是中国所称的“抗美援朝”战争。
根据台湾历史学家陈永发的《中国共产革命70年》, “五反”运动中,仅在上海、天津和北京等八大城市中,共有46万7776户工商业主受到冲击。由于罚款沉重,许多商家不得不宣告破产。还有很多私人工商业业主干脆要求政府没收其产业, 宁愿自己变为公司合营管制下的股东,以便维持全家的生活。
这就解释了中共党史中“五反”运动“为后来用和平方式改造资本主义工商业作出了重要的铺垫”的说法。靠着这样的逼迫方式,在几年内,中共在全国全面取消了资产阶级和私有制,将商业收归中共所有。 “五反”运动后,中国资产阶级也走进了历史。
“整风”“反右”,知识分子从精神上消亡
1957年开始的“整风”和“反右”又是两个连在一起的运动。 “整风”是共产党党内“整风”,“反右”是给党内、党外人士确定“右派”身份,并进行打击。
由于担心社会主义改造进程中出现的“复杂新情况”引发类似1956年的“匈牙利事件”危机,1957年4月27日,中共中央发出的《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决定在全党开展以反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为内容的“整风”运动,号召党外人士“鸣放”,鼓励群众提出自己的想法、意见,也可以给共产党和政府提意见,帮助共产党整风。
台湾历史学家陈永发认为,1957年取得自由发言机会的中国知识分子,“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毫无顾忌地对共产党和政府表达了不满和改进意见,却没有想到共产党既然可以鼓励“大鸣大放”,也可以“停止大鸣大放”。
有人批评中共存在“党天下”思想,有人提出“共产党与民主党派轮流坐庄”,有人认为“一党执政有害处”等等。但是,这样的意见让毛泽东和中共无法忍受,决定对知识分子进行反击。
中共党史是这样解释“反右”运动的开始的。“随着整风运动的迅猛展开,也出现了一些复杂的情况,除了对党的工作作风提出批评意见外,也有极少数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乘机向党和新生的社会主义制度发动进攻。……6月,中央要求组织力量反击右派分子的进攻。”
在“反右”运动中,中国政界、文教界、新闻出版、国家政府机关、科技界、工商界的一批知识分子被打成了右派,沦为“政治贱民”。根据认罪的态度,这些右派被分级处理,最严重的被送监狱,甚至被判死刑。一些人被送“北大荒”、“夹边沟”等右派改造基地,很多人后来在1959到1961年席卷全国的“大饥荒”中被活活饿死。另一些人则选择了自杀。
对于“反右”运动,中共党史认为这是“必要的”和“正确的”,只是出现了“扩大化”。党史说, “由于对阶级斗争的形势做了过于严重的估计, 把大量人民内部矛盾当作敌我矛盾,把大量思想认识问题当作政治问题,反右派斗争被严重扩大化了。”
中共党史没有提到的是,这个运动被扩大了99倍。根据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复查统计,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和1958年的“反右补课”中,全国共“改正”右派55万2877人,不予“改正”的96人,错划率为99.998%。有数据显示,大约只有10万多人活到了被“改正”的时候。
中国右派农场惨案纪录片在香港首映
台湾历史学家陈永发说,“党国体制外的知识分子受到这一严重教训后噤若寒蝉,就不再在毛泽东时代的中共政坛上扮演任何重要角色了。 唯一可能起到一些制衡作用的知识分子被镇压,中共的党国体制也就越来越像一个庞然巨怪,完全根据其本身的发展逻辑来进行活动。毛泽东依赖这头庞然巨怪发动了大跃进。”
历史学者、加州大学的宋永毅说,相比于共产党的历届运动,在反右运动中死亡的知识分子不算很多。但是,“反右”运动在精神上和社会地位上让中国的知识分子消亡了,不管是党内还是党外。
他告诉美国之音;“知识分子在一个社会的职责最重要的是,它有独立性,对政权有监督作用。 57 年和58年的搞法,把所有的知识分子搞得完全失去独立性。 学界有一种说法, 57年反右成功地把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群体从思想上和地位上消灭了。”
后来的许多分析人士认为,后来“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的发生与中国的知识分子被集体噤声息息相关。共产党和毛泽东的权力在“反右”运动后失去了监督。
“大跃进”导致“大饥荒”,数千万农民死亡
“大跃进”可能是中共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没有特别制造“阶级敌人”的一次运动。但是,由于中共的错误政策,这个运动最终导致最大数量的人员死亡。高达3500万到4000万人(也有人认为是4500万人)在“大跃进”造成的“大饥荒”中死亡,其中几乎全是农民。
1959年至1961年,中国出现了罕见的“大饥荒”。在城市,民众们凭票购买食物,每天食不果腹;在农村,农民们不仅吃起了草根、树皮,甚至还吃起了人。
然而,在中共党史中, “大饥荒”至今是禁忌的字眼,取而代之的是“三年自然灾害”或是“三年困难时期”。新版《简史》甚至连“三年自然灾害”这个特定的词汇也没有提到,只是说“反右倾”斗争中的“左的进程”、“自然灾害”以及“苏联政府背信弃义撕毁合同”让新中国面临“前所未有的严重经济困难”。
杨继绳是前新华社高级记者,他走访了当年受灾最严重的十几个省份,询问当事人,查阅大量档案资料,写就了描述这场“大饥荒”的巨著《墓碑: 中国六十年代大饥荒纪实》。
他2012年在接受美国之音采访时也说,这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中共推进的“大跃进”等政策直接造成的。杨继绳认为,1958年到1962年,中国非正常死亡3600万人。
他说:“大饥荒应该说是跟‘三面红旗’连在一起的。所谓‘三面红旗’就是大跃进、总路线、人民公社。……所以正因为‘三面红旗’制造了全国混乱,造成大饥荒,‘三面红旗’是大饥荒的直接原因。”
1958年5月,中共八大二次会议正式通过“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大跃进”运动从此在全国范围内发展起来。
工业方面,为了落实毛泽东提出的钢产量比1957年翻一番的目标,提前实现15年钢产量赶超英国的目标,中共掀起了大炼钢铁的群众运动。为了提供大炼钢铁所需要的原料和燃料,各地大量砍伐树木,铁制农具等生产资料被当作炼钢的原料被捣毁,农村大量劳动力丢下农业生产去大炼钢铁,导致不少庄稼烂在地里无人收割。在农业方面,人们声称粮食产量大幅度增长,亩产上万斤粮食的消息频频传出。
大炼钢铁对中国的农业产生了巨大冲击外,农业方面的“浮夸风”将农民进一步推进绝境。包括导弹专家钱学森在内的科学家也为“浮夸风”背书,称稻麦每年的亩产量可以达到“四万斤”。
杨继绳说:“反正卫星放得高,粮食产量报得高,那征购粮食就高了。你本来产了一万斤粮食,我征购两千斤;你如果是10万斤粮食,我就征购两万斤。所谓征购是两个字,征就是征收,是公粮,这是强制性的;购是收购余粮,余粮都要卖给国家。农民哪有什么余粮、口粮。饲料都当余粮收购去了”。
杨继绳认为,“大跃进”期间建立的公共食堂也是农民被饿死的原因之一。“食堂成为干部控制农民的手段,动不动就扣饭。你今天不听话,就不让你吃饭。扣饭是比较普遍的现象,各地都有。扣一天、两天,扣三天就饿死了,很多人饿死在食堂门口”。
在这样的严重灾情下,中共中央还出台了严禁逃荒的政策,并禁止开仓放粮。1960年1月份,大饥荒严重,大批农民正在饿死的时候,执政者反而刻意增加粮食库存。
根据资料,1959年4月到1960年4月是全国饿死人最多的一年。而在这期间,国家的库存粮食最高达到887.03亿斤,最低时为403.5亿斤,足够一亿多人口一年的口粮。杨继绳认为,这样的库存,拿出一半就不会有人饿死。
1962年为1月,在为1958年大跃进与人民公社运动的失败进行总结的“七千人大会”上,当时的国家主席刘少奇说“大饥荒”的造成是“七分人祸,三分天灾”。
文化大革命, 全民浩劫
对于1966年5月至1976年10月的“文化大革命”的评论,新版《中国共产党简史》延用了中共中央1981年为“文革”等若干历史问题制定的决议中的说法。《简史》说:“它(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留下了极其惨痛的教训”。
加州州立大学的历史学者,文革史专家宋永毅认为,即便是这样的定性,对“文革”的否定也算不上彻底。
他最近在一篇题为“危险的信号:习(近平)版《中国共产党简史》或明或暗地为文革翻案”的文章中写道:“其中把文革的罪责从发动者毛泽东的身上推卸到所谓的‘反革命集团’对毛的‘利用’上,就无法服众,大有为毛开脱粉饰之嫌。众所周知的是:所谓‘四人帮’反革命集团‘并不是以毛泽东夫人江青为首,其实是以毛泽东为首:不是‘四人帮’而是‘五人帮’。”
他认为,把责任推卸到“林彪反革命集团”身上同样难以令人信服。毕竟,毛曾经把发动“文化大革命”与建立“新中国”当成他一生中的两件大事。
与中共以往的党史不同,新版的中共《简史》还将“文化大革命”纳入“艰辛探索”的过程之中。宋永毅认为,新版党史这么做是试图为“文革”翻案。他认为,新版《简史》试图以轻飘飘的两个字“探索”将毛泽东和执政党的错误“一笔带过”。
《简史》为毛泽东发动这场内乱进行了辩解。《简史》说,发动“文革”是毛泽东为中国寻求建设自己的社会主义道路而进行的不断探索之一。 只是对“社会主义社会的建设发展规律认识不清楚”,“最终酿成内乱”。” 除此之外,《简史》用将近一半的篇幅大谈“文革”期间经济、外交和国防科技上的”重大成就”,企图冲淡和掩盖“文革”带来的政治灾难。
越来越多的专家认为,“文革”的成因是中国高层的权力斗争。这不仅是“文革”发生的导火线,也是贯穿“文革”始终贯穿的主题。中国学者张显扬曾总结说,毛泽东发动文革的动机就是“生前怕篡权,死后怕鞭尸”。
中共党史学者、《晚年周恩来》一书的作者高文谦在文革发生五十周年时对美国之音说,毛泽东发动“文革”,就是为了“夺权”。
高文谦说:“毛之所以发动文革,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跟对斯诺所说的,就是因为‘大权旁落’,可以说,‘文革’就是毛亲自发动和领导的一场夺权运动,打倒一切、全面内战,就是为了乱中夺权。”
因为1958年“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的失败,毛泽东在党内的地位发生动摇。相反,当时的国家副主席刘少奇因为挽救“大跃进”败局,赢得了党内支持和尊重。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后,毛泽东退居二线,由刘少奇、邓小平等人主持中央日常事务。
从刘少奇和邓小平那里重新夺回权力成为毛泽东的第一目标。1966年8月5日,毛泽东写出了《炮打司令部 – 我的一张大字报》直接的攻击对象就是刘少奇和邓小平。同年10月,刘少奇被开除党籍,并被秘密关押。1969年,在拘押中死亡。邓小平也被打倒。
中共《简史》承认,“文革”使得“党的组织和国家政权受到极大削弱、大批干部和群众遭受残酷迫害, 民主和法制被肆意践踏。全国陷入严重的政治危机和社会危机”。 《简史》没有具体提及“文革”对中国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的破坏性影响,更没有提到 “文革”造成数以千万计的人非正常死亡。
“文革”之初,毛泽东鼓励全民“造反”。由中学生、大学生组成的所谓“红卫兵”拉开了造反序幕。全国各地的“红卫兵”走出学校,在“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下,破“四旧”,痛打“牛鬼蛇神”。全国各地无数珍贵的文物古迹被破坏摧毁。
“文革”开始后不久,“造反派”大规模夺权,建立革委会取代党政机关。远远超过一半以上的党政要员,包括中共的高级官员被造反派斗倒,各级政府陷入瘫痪状态。许多人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其中包括中共高级官员。除了刘少奇之外,军方的彭德怀、贺龙以及国务院副总理陶铸都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中共自己的统计是有六万多名干部被迫害致死。
知识分子也成为首要被打倒的对象之一,被视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臭老九”,受到广泛的批判和迫害。著名知识分子,如老舍、傅雷等受迫害自杀身亡。
“文革”期间,学校工作全面瘫痪。整整一代青少年没有接受应有的教育。1968年,毛泽东一声号令,“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大约1600万初中和高中毕业生随后进入中国的农村地区。
全国各地的武装冲突,俗称“武斗”,普遍发生。中国的军队也曾经部分卷入这种“武斗”,甚至动用了包括坦克和高射炮等现代武器。根据中共文件《广西文革大事记》,仅在广西一省,1968年,军队对一派造反派进行围剿,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内,20万人被杀。
一些人在“文革”中被残酷屠杀。北京、广西、内蒙、广东和云南等地都出现了大规模的屠杀事件。根据中国官方的资料,1966年8月27日到9月1日,北京大兴县十三个公社的地主富农及其家属325人先后被杀害。受害者中,最大的80岁,最小的才38天,有22户人家被杀绝。
受到“文革”冲击、株连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中共前总书记胡耀邦也说过,文革让一亿多中国人遭受了迫害。中共现任总书记习近平的父亲习仲勋,也在文革中遭受迫害遭审查,而且习近平本人也被株连。
习近平本人在“文革”中的坎坷经历以及家庭在“文革”中的不幸,曾让一些人在他上任之初对他抱有幻想,希望他能够运用手中的权力彻底否定“文革”并抛弃毛泽东的路线。
然而,执政以来,习近平却与毛泽东越来越相似,追逐个人权力,并推崇个人崇拜。他还提出“两个不能否定”:不能以改革开放前30年否定改革开放后30年,也不能用后三十年否定前三十年。这被认为是捍卫毛时代和“文革”精神。
廣州三君子與紅色恐怖
桑普
2016年2月1日
1月29日,被稱為「廣州三君子」的維權律師唐荊陵、異見人士袁新亭(袁朝陽)、王清營所謂「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案件(2014年5月被廣州公安以「尋釁滋事罪」拘捕,後被控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在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宣判。三人罪名全部成立。唐被判囚5年,表明不會向不尊重公義與自由的專制政權法院上訴,只會向人民和上帝上訴。袁、王分別被判囚3.5年和2.5年,表示將會上訴。由於三人屬於同一案件,全案上訴。 法院門外架起鐵馬;三君子的支持者到法院外聲援,部分人被強行帶走;試圖入內旁聽的外國領事人員均被禁止;不少維權人士或「被旅遊」而事先被國保帶走(如網絡作家野渡),或「被警告」當天不得前往廣州(如佛山維權人士李碧雲)。唐荊陵的律師葛永喜、燕薪直指判決不公,引述唐荊陵在庭上直指中國要走向民主就只有通過「非暴力不合作運動」,自己根本無罪。唐荊陵妻子汪艷芳表示憤慨和傷心,而她當天在法院鐵馬陣之外,在記者面前無畏無懼仗義執言,堅持丈夫無罪,並且形容中國法律只是「擺設」,指控法院判決是「政治打壓」,令人相當感動。
廣州市中級法院的判決書指出:44歲的唐荊陵出於對中國現行民主、選舉等制度和社會現狀的不滿,為宣揚「公民不合作運動」理念,與33歲的王清營和44歲的袁新亭一同發起和組織「五千天告別專制倒計時」、「六四二十周年追思會」、簽署「零八憲章」、429林昭紀念日、583行動等一系列「非法」活動,在網上發佈具有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內容的文章,影印相關書籍資料,包括美國學者吉恩·夏普(Gene Sharp)關於「非暴力不合作」理念的書籍(法院聲稱那五本書裡面涉及中國、反對社會主義、反對共產黨),而且將「王維林擋坦克」的圖片製成書籤,印製「六四靜思節行動第八屆」約兩千張,到廣州南方醫院和元崗市場等地,以及在西安、武漢等地派發。其中「六四靜思節」正是主張在每年6月4日自行緬懷六四慘案史實,公開呈現歷史真相。判決指出:唐、袁、王是以編輯、印製、傳播「非法」出版物、宣傳品等方式,觸犯「煽顛罪」云云。 總括來說,這份判決是以習近平為首的中共專政集團近年比較全面羅列「煽顛犯罪行為」的「癲瘋之作」。
其實,早在2013年,習近平已經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講話中,明確表示「意識形態工作是黨的一項極端重要的工作」,「要鬥爭,就要不怕鬼、不信邪,就要敢抓敢管、敢於亮劍」,「尤其是對一些人極力宣揚的所謂普世價值、憲政民主、新聞自由等論調,對那些惡意攻擊黨的領導、攻擊社會主義制度、歪曲黨史國史、造謠生事的言論,任何時候、任何渠道都不能為之提供空間和方便,該管的要管起來,違法的要依法查處」。在他心目中,他的說話(包括上述獨裁話語)就是「聖旨」,是解釋何謂「煽顛」的絕對權威。如今中共執意判決三君子「煽顛」,擺明全盤「亮劍」,正好反映習近平「不怕鬼、不信邪」(不怕神、不信公義)的畸形心理狀態。 其實,習近平希望傳達的訊息已經相當清楚:「我是流氓誰怕誰,我偏不怕你罵我。你鼓吹公民不合作,在我眼中,等於鼓吹公民搞革命。你要他們不跟我好好合作,就是呼籲他們顛覆我。我現在就直接講出來,說你有你就有,殺雞儆猴,看誰還敢說不要跟我合作!你認為你愛國無罪,我呸!我就全部列出來,告訴大家剛好相反的定性:全是煽顛,全是罪犯!鄧、江、胡三代不敢完全做絕、不敢全面點破、不敢狠辣揭批公民不合作這種姿態,竟無一人是男兒。他們不幹,我來幹!我要以毛為師,重建黨天下!」這種歇斯底里,已經在本案判決背後完全流露出來。
另一方面,唐荊陵律師等廣州三君子相當值得尊敬。我認為唐荊陵是中國大陸繼劉曉波之後最有思想深度、善良信念、行動勇氣的人。需知道廣州三君子都是主張推進中國民主化的《零八憲章》首批簽署人,光是這一點,已令人欽佩。此外,唐荊陵律師參與中國國內多起維權案件,並曾協助「被自殺」的大陸民運人士李旺陽的家屬。2015年中,被關押的他更通過律師向雷港特首及立法會議員發表公開信,指真正開放的普選才是香港唯一的出路。至於王清營和袁新亭則於近年與唐荊陵一起參與多次維權活動,貢獻良多。現在簡要回顧唐荊陵律師的事業,或許有助於大家了解他的人生抉擇和價值信念。 2004年7月,唐荊陵律師開始著手處理東莞興昂勞工騷亂案件,讓眾多勞工被告全被緩刑釋放並獲補助。及後,他更接連處理多宗勞動權益案件,積極推動流動勞工的普及法律常識工作。2005年8月,唐荊陵在太石村罷免事件中,擔任維護村民權益的行政訴訟辯護律師,最後成功令所有被拘押人員釋放,但自己的律師執照卻因本案而被吊銷。2006年,唐荊陵依然無畏無懼,發起中國公民不合作運動之「贖回選票」行動,提出「選票裡面出政權」理念,倡導以非暴力行動改變中國。2007年,唐荊陵發起「六四靜思節」行動,聲言堅持直到六四成為國家紀念日為止。2009年,發起「五千天告別專制倒計時」行動。2010年,他縱橫中國各地,籌備發起「我要直選行動」,後更與勞工維權人士和機構發起「我的583行動」,推動提高勞工待遇和自組織水平。 2010年底,中東茉莉花革命爆發,中國大陸維權活動人士被中共當局大規模緝捕拘禁。唐荊陵也於2011年2月被當局帶走,後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被拘押,慘受酷刑迫害;及至同年8月,才被當局強行送回湖北荊州老家。在此期間,唐荊陵妻子汪艷芳也被非法軟禁在家。2011年12月,唐荊陵前往烏坎觀摩和學習當地村民抗爭行動,回廣州後再度被當局傳訊。及至2014年,唐荊陵正式被拘捕和起訴,其妻汪艷芳仗義無懼,為丈夫奔走呼告,在新浪微博發表《唐荊陵無罪,呼籲廣州當局放人!》一文,公示唐荊陵已被囚禁60天,呼籲當局放人。同年9月23日,唐母離世,中共慘無人道,竟然禁止唐荊陵回家奔喪。這麼無畏無懼、善良奉公、關懷弱勢的律師,在這個被網民稱為「趙國」的鬼國,竟遭如此逆襲與不測,實在令人痛心疾首。
據唐荊陵妻子汪艷芳透露,目前唐荊陵精神狀態不錯,但由於長期被關押,接觸不到陽光,身體狀況不是太好;而且現在不能與家屬見面和通訊,也不能看書,因此他是否獲得人道待遇,仍屬未知之數。各方有識之士宜繼續關心唐荊陵等廣州三君子的獄中處境,持續喚起國際關注。 畢竟,以習近平的瘋狂,不僅限於對付廣州三君子,也不僅限於對付香港銅鑼灣書店五人,以及擺明硬要安排委任大家反對的奴才李國章為香港大學校委會主席,而且尚要更全面地擊倒中國大陸境內所有非政府組織(NGO)。1月29日,北京當局勒令北京眾澤婦女法律諮詢服務中心(原北京大學法學院婦女法律研究與服務中心)這個非政府組織在春節前關閉,停止工作和資金資助,解散全體人員。就連維護婦女權益的社會組織也不放過,中國民主運動與維權運動至今已經陷入全面冰封的紅色恐怖,公民的憤怒潛入內心深處,政治革命苗頭正在急速醞釀,一待中國經濟衰退就會適時崛起,沛然莫之能禦。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習近平正是真正煽動顛覆自己獨裁專制政權的始作俑者。屆時身首異處,怪不得別人。 最後,我附錄以下由唐荊陵最近完稿的一篇文章(1月29日),刊登在台灣《風傳媒》網站,盼與讀者分享。由於他寫得實在相當精彩,可堪成為自由華人的中學必讀課文,茲逐字轉引如下,作為我對唐荊陵律師學養、行動、價值、信仰的由衷禮讚。目前中國大陸學者與公知,能夠寫出這種層次的文章者,幾希?
附:唐荊陵〈不破樓蘭終不還:我們將在艱難之地繼續戰鬥〉
今天我以全然的輕蔑,平靜地迎接獨裁者的攻擊——就是這假法律名義所做出的判決。在法院堂皇的大樓裡,我們可以看到莊嚴華麗的陳設和裝飾,看到衣冠儼然的政府雇員,唯獨看不到法律,更看不到正義。 在二十多個月的監禁中,甚至更早在2011年我被秘密關押於番禺南大路廣州市民警培訓中心內和遭遇酷刑期間,我都仔細回顧和反省了自己的思想和行動——我所致力於推進的公民不合作運動,及今天我們被定罪的一切。我更加確信了它們對於增進人類尊嚴與自由的價值。
獨裁者的這一紙判決,以及與之相伴的加諸我們和家人的痛苦和屈辱,如果其目的是迫使我們屈服或退縮,那就顯然已經失敗了。暴政試圖以它的兇殘嚇倒我們,結果只是暴露了自己的虛弱,更徒然加增我對獨裁專制的憎惡。我將一如既往地推動非暴力自我解放的進程,因為我的願望是要讓我的祖國獲得自由。 我們之無罪,正如對我們的關押、偵查、起訴、審判之有罪一樣清楚。熱愛自由的人們天然是法律和秩序的維護者,他們對那些即使看似無關乎自由的法律也保持同樣的敬畏,不會因遵行的不便而拒絕遵守,以免有損於那一體有效的捍衛正義和自由的法律。但是,當對政府權力及其行使的尊重和服從,意味著對人類尊嚴的貶損和對人權的侵害時,人們就沒有義務再合作和服從,這時參與其中就可能成為罪惡的幫凶。 有鑑於此,又鑑於這個所謂司法程序已經明顯淪為政治迫害的工具和犯罪的遮羞布,因此我對其採取了漠然置之的態度。在開庭期間,我拒絕回答和指控有關的問題,只是我在這麼做的時候,仍然盡力保持了對相關政府人員人格的尊重,以免將我對專制獨裁的怒火轉移到他們身上。 他們是否感受到我的善意,我不得而知;至於他們是否如我一樣,在這法庭上發現了正義和邪惡的鬥爭,就更加難為人知了。
如果沒有對真理的追求,以及堅持良知的勇氣,一個人很難明白這一點,非暴力的微妙之處正在於此。希望我以囚徒身分所做的這一切,能夠顯示自由選擇的可能性,並引起捲入其中的政府人員的思考。 不管怎樣,總會有人堅信:就當局那些指控而言,我是有罪的。甚至無論多少雄辯都不足以改變他們的看法,何況雄辯並非我的強項。如果說持有這種看法的人全都是出於立場和利益,也是不確切的。我相信一定有人是真誠地出自他的理性和邏輯確信這一點。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我對他們的回答是:如果你要說這是犯罪,那我將很樂意繼續犯罪,正如一句法諺所言:「當不義寫進了法律,抵抗就成為了義務。」
《聖經》中有話說:為義受逼迫的人有福了。今天我們被定罪,被投入監獄,與家人分離,遭受污辱和苦難,我還遠不能令人信服地證明,這些逼迫何以成為我的福分。但上帝在我們身上的旨意,總有難明之處。我常常禱告,請祂加給我力量,以堅守到那揭曉的一刻。我敢說,2011年在秘密監獄裡,以及如今在看守所,我所度過的幾乎每一個日子,都是坦然而充實的。我從未失去自己的方向。 不少熱心的朋友,一直鼓勵我;並建議我如果被判有罪,應上訴,以顯示不屈的決心,避免給公眾留下認罪服判的錯誤印象,這當然是十分寶貴的意見。只是我從初次得以會見律師以來,就早已反覆考慮並做出決定,即無論案件的結果如何,我都將不向中共暴政下的法院上訴。就案件而言,需要尋求的是正義;就我的個人使命而言,乃是尋求自由。 許多人都會同意我的看法,在本案的上訴法院,乃至中共轄下任何其他一間法院,都不會是實現正義和自由的場所。
在開庭期間,我已論述了這個觀點,這就好像一個人不能在暗室裡丟了針,卻跑到室外就著路燈去尋找一樣。另外,法庭也不是為自由而戰鬥的中心,更不是決定性的場所,即使是在以法院為國之重器的英美法系諸國也不例外。近現代以來,不同國家的許多律師成長為偉大的自由戰士,是因為他們在法庭內經歷了難以想像的黑暗,而奮然投身於爭取民主、捍衛人權的事業。法庭只是他們戰鬥的起點。
在中國,法的統治之建設尚未開步,也缺乏如此傳統,法律技術論的觀點就很容易成為誤導公眾的工具。持這種觀點的人試圖讓人們相信,憑藉單純法律技術性和職業性的努力,可以完全在中共當局所設定的框架內實現保衛人權的目標,而無視這個框架本身與人權價值普遍和深刻的對立。這就好像身陷網羅而不自知一般。 經過這一番說明,或許多少可以消除一些朋友們的擔憂,希望也有助於他們理解我不上訴的決定。而我則把這篇簡短的陳詞,理解為向人民、向上帝的上訴。
此外,還有必要再談談我對中共法律及司法的總體印象。自從九八年我開始從事法律職業以來,直到如今,司法實務雖已發生了很多改變,法律體系也日益龐雜,某些方面的確有所改善,但仍遠不足以改變我對這個領域的一些基本看法,即它們既沒有提供基本的人權保護,也沒有提供這種保護的可靠承諾。中共憲法中的確出現了一些人權條款,但是如果我們整體性地觀察和理解這部憲法,就會發現,那只不過是一些粉飾而已。
事實上,我一直對以憲法來稱呼這個文件,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而我也從不傾向於從中去尋找中國民主和人權進步事業的合法性淵源。在國民政府時期,我們的先輩經過浴血奮戰,成為聯合國的創始成員國之一,並參與創立了一系列充滿人類崇高情操和理想的憲章。只是隨即因大陸在內戰中淪陷於共產主義,它們在中國大地落地生根的進程,才告中止。
九八年夏天,我取得了律師職業資格證書。有一天我特意到汕頭市龍湖區法院旁聽案件,以熟悉我即將從事的職業。當時法庭正在審理一宗強姦案,且快要接近尾聲了。年輕的被告突然以一種幾乎要哭出來的腔調說他受到了警察的嚴刑拷打,連一隻睪丸都被踢碎了。他還絕望地問:我還沒有結婚,以後該怎麼辦?法官趕緊驚慌地制止他繼續說下去。這一幕,正是中共司法的真正面目,直到如今,並無改變。
我相信上帝並不是毫無用意地讓我看到這個場景,他讓我甫一進入法律職業,就不至於用一種虛假的幻象欺騙自己和誤導他人,以為法律和法治已經進入了中共統治的經脈。 十年後,上海閘北公安局內,楊佳以他的奮力一擊,算是對這個青年的絕望一問給出了一種答案:吾與汝偕亡的千年迴響。楊佳並非我所尊崇的英雄,但即使到如今,我也沒有發覺,自己有任何可以俯視他的道德優勢。如果一個人沒有真正體驗過他們的屈辱,沒有迸發過勝過楊佳的血氣之勇的勇氣,恐怕很難對這個問題有清晰的認識。
事實上,在一個以坐穩了奴隸而自得的國度,要從專制造成的普遍怯懦中恢復健全的自由人格,勇氣正是最對症的良藥之一。 慶父不死,魯難未已;專制不除,國運不昌。在人民主權被背棄六十多年後,越來越多的中國普通男女,經過他們自身艱難的歷程,逐步凝聚起堅定的信念:人民必須收回自己的政權。黨派專制和個人獨裁,已經嚴重腐蝕了我們民族的精神;恐懼和欺騙支配下的人們,在懷疑和諂媚的浸染下,變得萎靡和腐朽;人們如同末日瘋狂般的攫取個人利益,然後挖空心思逃離被野蠻採奪弄得千瘡百孔的礦堆。
在歷史轉折即將來臨的關鍵時刻,中共獨裁當局幾年來,連續抓捕和重判進步人士,掃蕩各類權益類公益NGO,2015年7月更一舉秘密關押二十多位進步律師和維權人士,表明了其悍然對抗的決心。 儘管看起來雙方力量對比如此懸殊,我希望一切嚮往自由的人們,尤其是尚未踏足監獄這一自由戰場的人們,不要在這一波攻擊面前喪膽。
中國古有遺訓: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中共當局內的這一小群竊據國權的獨裁專制勢力,可謂正應了這句古訓。他們不仁民而愛物,卻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可謂亂;奉西方共產主義之異端恐怖學說,包舉宇內以自養,可謂邪;以一黨一派一人之意志,踐旨於兆民之上,至本末顛倒,上下凌替,可謂逆。以此三亡而不斷進擊,只是自速其禍而已。
我想起斯巴達王里奧尼達和他的三百勇士,在溫泉關前迎擊波斯王薛西斯的五十萬大軍,戰況如此慘烈,即使戰至最後一人,他們仍然送出了平安的捷報。我們也要在這艱難之地繼續戰鬥,直至自由的佳音傳遍!
亲身感受“红色恐怖”,血淋淋的阶级斗争
(网络文摘)
方子奋:我亲历的张稼山、李立荣反革命集团案
发布时间:2011-06-13
下面的叙述,以“事实”为根据,以真实性为铁定准则,我的行文以平铺直叙为主,毫不追求“文采”,我只是要忠实地还原出那段历史,其它别无计较。正因如此,文中所有主要当事人名,一概不予隐饰;所述内容及相关人事,在南京市公安局所存档案中均有据可查。
首先自报家门:方子奋,男,1941年5月24日出生,现年65岁。高级工程师职称,2001年退休在家。
“文革”期间,本人是南京市重大现行反革命集团“张稼山”案、“李立荣”案的要犯,同时又跟“张明才”案、“曹汉华”案(曹案由江苏无锡市“公检法军管会审理”)有重大牵连。上述四案的首犯张稼山、李立荣及其母林舜英、曹汉华等四人都是本人好友,在1970年“一打三反运动”中全部被处决。我本人则被南京市“公检法军管会”以“疯狂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攻击无产阶级专政、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的罪名判处有期徒刑十年。1979年9月经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复查后,确定本案及以上其余几案全属“冤假错”案予以彻底平反。本案平反判决的根据是“经查,所谓现行反革命活动,并无事实,应予否定。所谓攻击言论,主要是针对林彪四人帮的倒行逆施不满,不能构成犯罪。因此,原以反革命罪论处,显属错判。”我的两份判决书原件现存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号分别是“南京市公检法军事管制委员会(70)军管刑字第87号”和“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79申(70)军管刑字第87号”。
由于当时本人涉及好几个“现反”大案,有关本人的档案材料,估计有二百万字之多;1979年复查时,办案人员捧出厚厚一摞档案,叠起来竟有热水瓶那么高。其中除本人的材料外,还包括大量“同案犯”的材料,由此可大致看出本人“案情”之复杂、“同案犯”之众多。在这些纷繁的人事中,每个“同案犯”就是一个 “现行反革命”,在今天看来无疑就是一个故事;要我全部写出这些故事,不用说是很困难的。我只能拣其中最突出、最典型、最具代表性,且又为我最了解的几个事件进行描述,余者将另文发表。
这里说的是当年南京市一个“反革命世家”的遭遇。
本文叙述的“反革命世家”,是当年南京市公检法军管会称之为“南京三大反革命世家”中位居榜首的一个“反革命”家庭。所谓“世家”,即意味着该家庭中至少有两代人以上从事某种职业,代代相传,子继父业,一脉相承。过去人们普遍羡慕的“革命世家”,无非指父母是“老革命”、子女是“新革命”。这里的“反革命世家”,同样是指前辈为“历史反革命”、子女为“现行反革命”。
1966年前,在南京白下区慧园里有一栋残败的小楼房,几十年以来门牌一直是6号。里面住着一户李姓人家。原户主李剑文已于1950年逃往台湾,其妻林舜英,在南京太平路(现太平南路)一家小纸盒厂当糊纸盒女工。长子李蔚荣,因“家庭成分”之故,无法在城内就业,18岁那年去了南京东流农场当农工。次子李立荣,在三山街刘长兴面馆紧邻的一家早餐店里做大饼、炸油条。次女和幼女,一个在锉刀厂当工人,一个在读中学。另外还有个大女儿,婚后随夫在武汉教书。一家人在林舜英的带领下,老老实实做人,基本不同外界接触,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已去台的李剑文,早年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曾就读于苏联莫斯科大学,两年学业期满后,会同另外三个同窗好友一起回国。这四个青年留学生中,李剑文和另一同学出于亲戚关系(按:李剑文是李宗仁先生的远房堂兄弟)去了桂系部队,另二位同学则参加了共产党。李剑文到李宗仁麾下后,曾先后任安徽无为县县长、凤阳县县长、蚌埠市长、皖南专署专员等职务。任职期间,为官清廉,政声极好。由于同情共产党,而且利用职务帮过一些潜伏在国民党内的共产党朋友的忙,在抗日战争前夕国民党的“清党”运动中,被“中统”密捕关在合肥,并被列入处决名单。当时亏得一位朋友热心帮忙,将此消息迅疾告知定居南京的林舜英。林立即去南京棉鞋营李宗仁公馆面见李宗仁,恳请老上司搭救。李碍于同乡情面、又是宗族堂弟,遂派程恩远先生携李宗仁手谕星夜赶赴合肥,经过一番交涉,总算把李剑文保释出狱。抗战胜利后,李剑文一直在国民党安徽省省政府中任参事之类的闲职。1949年春,国民党军队全线溃败,在南京失守前夕,李剑文、林舜英夫妇携子女五人及保姆匆匆收拾细软举家南逃。一家人历经艰辛逃到广西境内时,谁知挥师南下的解放军部队已先于李家攻陷两广。眼看南逃无望,李剑文一家只得返程北上,决定先回南京再说。孰料祸不单行,快出广西时,一家人不慎走散,由保姆背着的老七(男孩)被当地农民强行抢走,从此音讯杳无。一家人好不容易到杭州会合后,李剑文考虑到回南京很有可能被人查认出来,为了保命,独自一人去了上海朋友处暂避;林舜英则带四个儿女回到南京慧园里6号旧居。最初一些日子的生活主要是靠过去的一点积蓄支撑,同时变卖一些首饰来维持。
1949年至1950年,李剑文一直躲在上海朋友家里,这段时间倒也安然无事。1950年全国“镇反”运动开展的前十天,李剑文突然接到在上海市军管会工作的一位朋友透露的重大消息:十天之后将在全国范围开展声势浩大的“镇压反革命分子”运动。这位朋友过去曾潜伏在国民党安徽省政府任秘书,与李剑文私交甚笃。那时李虽已知道他是中共特务,出于私交及对国民党大势已去的估计,也就睁眼闭眼认这个朋友交,并在暗中帮过一些忙。如今改朝换代后,这位朋友虽然在上海市军管会里身居要职,却也能念及旧情,关键时刻把这个绝密的消息捅给了李剑文,并嘱其立即设法出境,越快越好!李剑文得讯后,连夜赶到南京与妻儿匆匆作别,在军管会朋友的帮助下,设法经香港逃到了台湾,总算躲过一劫。但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南京一别,不仅从此天各一方、生死茫茫两不相见,还成了与爱妻和次子的永诀!三十八年后的1989年,两岸关系有所松动,李剑文以九十高龄之躯重返大陆探亲。在慧园里那幢老楼里,我曾与老人两度促膝长谈,提及这段惊险往事时,李老先生为之唏嘘不已。这是后话。
李剑文之发妻林舜英,原籍广西,书香门第出身。女子师范学校毕业不久,即与李剑文结为夫妇,婚后一直相夫教子,持家主内。其为人秀外慧中,婉淑贤惠,堪称李剑文的贤内助。自丈夫去台后,仅靠一点为数不多的旧日积蓄维持全家生计。偶尔李剑文通过在港澳的亲戚朋友,汇寄一些钱款以助妻儿度日。
1957年春,我国政治环境处于一个短暂的相对宽松时期(若干年后我们才看出这是一种暴风雨来到之前的短暂平静)。林舜英同香港的朋友商定,准备举家去香港定居。经多次申请,南京市公安局批准并颁发了林与四个子女的港澳通行证。当时全家已将一切料理停当,连车票都已买好,只等整装出发了。谁知就在出发的前一天,林舜英忽然犹豫起来,经过再三考虑,居然决定暂时不走,以后再说。是舍不得把已经参军的大女儿一人留在大陆?是对那幢寓居多年旧楼的眷恋?还是一个传统旧女性对“外面的世界”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现在我们再来作任何揣测都已毫无意义。当我们今天穿越时空隧道目睹着她第二天去退车票的背影时,只有两句古老的格言在我耳旁轰鸣:“一念之差定生死”!“世上没有后悔药”!十三年后,在她和爱子一同被绑赴刑场的途中,这两句话恐怕比即将面对的枪口更加令人撕心裂肺。
到了六十年代初,林舜英眼看着全家人天天挨饿、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深悔当年错过良机之余,决定再次申请全家去香港。然而时过境迁,今非昔比,这次公安部门一口回绝了她的要求。任何离开“社会主义天堂”到“资本主义地狱”去的企图,现在都一律视为“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的背叛行为。对这个法力无边的“国家”的行事逻辑,作为一个弱女子的她,除了后悔也只能还是后悔。
后来为了生计,她进了南京太平路一家纸盒厂当糊纸盒女工,一家人凑合着打发日子。
在林舜英的五个子女中,最聪明、最有个性的是排行老五的李立荣。李立荣自幼聪颖过人,悟性极高。初中毕业后,为减轻母亲负担,他放弃了升学机会,进大饼店当了学徒。由于大饼店卖的是“早点”,每天上午九点后就算下班了。这就给平时既爱读书、又酷好西方古典音乐和电影艺术的李立荣有了充分的“业余时间”,去他爱好的“兴趣王国”里遨游。大量的读书使他迅速积累了丰富的知识,同时也大大开拓了自已的视野。“文革”前,同他接触过的大学老师和外国留学生,在谈及西方文学、音乐、电影时,无不为这个仅有初中学历的青年的博学多识所折服。他那不俗的谈吐和每每流露出来的真知灼见,使每个初次认识他的人都会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由于共同的文学、艺术爱好,李立荣结识了一些情趣相投的热血青年,自1965年开始学习小提琴后,则又多了一批“琴友”。一干朋友经常在一起聚会,纵谈文学、艺术之余,不免涉及西方的民主政治、人权保障,对中国的现状流露出一定程度的不满,尤其对当局的高压政治和愚民政策特别反感。在这些人中,李立荣算是最锋芒毕露的一个。
1965年,一位和李立荣一道长大并过从甚密的朋友,因为同外国留学生交往密切,犯了当局的大忌,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判刑五年。这其中李立荣受到了一点牵连,当时南京市公安局X处一位警官曾找李谈过两次话,在讯问了与这位朋友的关系后,还对他进行了一番“训诫”,并称以后还会找他。不久后文革开始,这位警官从此再也没有露过面。事过之后,李立荣还是做他的大饼、拉他的琴,业余时间继续和朋友们沉浸在贝多芬、莫扎特、勃拉姆斯、柴科夫斯基的美妙音乐里。我们国家在当时曾上映过相当数量苏联、东欧以及意大利、西班牙、法国、英国、西德、日本等资本主义国家的优秀影片,其中有不少是世界电影史上的经典作品。李立荣对这些电影是一场不拉,而对国产影片则从来不屑一顾——后来,这也成了他思想之所以反动的根源之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在那种无奈的表面平静下,他满以为今后的日子也只能这样过下去了。他不可能知道,一场铺天盖地的血腥风暴已经在天边隐现,巨大的危险正一步步逼近,逼向他,逼向他的家庭,逼向他的朋友们。他,他的家人亲友,和全国所有不甘对暴君的统治俯首帖耳的正直善良的人们一样,在即将到来的大灾大难中都将在劫难逃,无一幸免。
1966年,“文革”的腥风血雨迅速席卷全国。到了八、九月份全国“红卫兵”抄家成风,李家作为“反动派官僚家庭”自然免不了被“红卫兵小将”们惠顾。好在家中除了几张床和一张破沙发外已别无长物。除了沙发被小将用刀划出几道大口子(检查是否内藏电台之类敌特用具),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失。
在其后的夺权、派性武斗中,李家自然不可能参加。造反派们忙于争权夺利、互相残杀,这倒使李家这样的“反动家庭”由于置身事外而暂时平安无事。这种日子持续了一年多。在此期间,南京“革命大联委”(由双方造反派及部分军人组成的临时权力机构)组织了“前线歌舞团”、海军军乐队部分成员,以及南京各企业的音乐爱好者,成立了一个革命样板戏芭蕾舞《白毛女》剧组,李立荣也报名参加,成了一名小提琴手。这个剧组在67、68年间一度很有名气,除在本市演出外,还多次应邀赴武汉等外地巡回演出。若干年后在香港颇有名气的小提琴家陶葆贞女士,那时就在剧组乐队担任小提琴首席。
剧组总共活动了一年左右。这一年,应该是李立荣短暂一生中最快乐的岁月。不仅每天可与心爱的音乐作伴,更有使青春迸发神奇光芒的追求——从天而降的爱情!
在剧组排练、演出过程中,前线歌舞团一位歌唱女演员T进入了李立荣的生命。从相识、相好到热恋急剧升温,两人的关系很快达到难分难舍、如胶似漆的地步。在李立荣的邀约下,我曾见过一次T,这姑娘不仅貌美、清纯,一颦一笑楚楚动人,居然还是中共正式党员。那天我们在中山陵的水榭亭待了将近一亇下午,告别时,李立荣靠在她身旁,左臂搂住她的肩、右手提着琴,一脸灿烂的笑容。当我离开好远再度囬头看他们时,这对相偎的恋人在夕阳的余辉中依然在向我挥手,那幅动人的画面几十年来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直到今天仍历历在目。动笔写此文前不久,我拜访了李立荣的兄长李蔚荣君,以落实一些细节。在提及李立荣当年的恋爱时,我们都禁不住老泪纵横、哽咽难言。
时间到了1968年春夏之交。经过一年多狗咬狗的派性争斗,造反派们谁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各地建立起“革命委员会”并实行了军管。前面放的差不多了,现在该收拾收拾了,于是伟大领袖及时地作了最高指示,全国开展了“清理阶级队伍”斗争。单从运动的冠名看,也许可以理解为,运动的目标只是将“阶级异己分子”清除出“无产阶级队伍”,纯粹是这个队伍自己的“内部事务”,与他人无关。但在这个国家的政治词汇里,又何曾有过“名至实归”的情况?这次“清理阶级队伍”的真正内涵,体现在现实中就是:非我族类即“异己分子”,异己分子即“阶级敌人”,对阶级敌人,则必须从“无产阶级”的人世间“清理”出去——对他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或杀、或关、或管、或判!
这时,李家的厄运正式开始了。
由于本人案情与李氏母子的案情紧密交织在一起,在叙述李家下面的不幸遭遇之前,在此必须先将我个人的来龙去脉扼要地交代一下。
我于抗战期间(1941年)出生在南京一个工人家庭,父亲抗战爆发前在青岛轮船上当水手,曾经参加过有名的“二七”大罢工,还是长辛店罢工总指挥部纠察队成员。“解放”后却一直找不到正式工作,偶尔做点零碎生意糊口度日。1953年我母亲进了南京织带厂干纺织工,每月工资17元。同年我父亲跌伤右腿后,全家四口人就靠母亲的微薄工资度日。1954年小妹妹出生,母亲没有奶水,小妹妹终日嗷嗷待哺。至于奶粉奶糕,那是绝不敢奢想的奢侈品。当时我们全家人的主食是40%苞芦面(即玉米面)掺以60%的豆腐渣做的饼子,父亲只能将苞芦豆渣饼用口嚼碎后喂我小妹妹。但我这个才四个多月大的小妹妹可能从娘胎里就带来了资产阶级追求物质享受的劣根性,居然拒绝这种我们全家赖以活命的食物!1954年底一个滴水成冰的寒冬夜晚,我这位出生后一直挨饿的小妹妹悄无声息地死去。母亲搂着她那纤小的尸体哭了一整夜。次日早晨,一位邻居借了五角钱给我们,父亲用此款托人买了一只草蒲包装进我的小妹妹送到了乱坟岗。
小妹妹死时我十四岁,刚上初中二年级。可能是穷人的孩子懂事早的原因吧,从我的小妹妹饿死的那一刻起,我再不相信什么“解放”“翻身”“人民救星”之类的鬼话,并且无论这种鬼话如何与时俱进、花样翻新!
1955年,大概是“家庭出身好”的缘故,我被保送到武汉湖北机械专科学校读书(军工院校),学的是水雷专业。1957年“反右”斗争开始,我们校长缪忍安(老先生目前尚健在,已届九十高龄)在全校动员大会上热情号召全体师生积极投入“大鸣大放大字报”,踊跃向党向领导向政府提意见,并再三保证不管提什么意见、不管言辞多么激烈,绝对不会秋后算帐。我至今记得当时他一段精彩讲话:“……现在,有一部分同志不相信党的政策,心存顾虑怕秋后算帐,不敢写大字报,不提意见。我们去动员他向党提意见,他却说共产党实在英明伟大,想不出还有什么意见可提。我认为这部分同志讲的不是实话。连我们共产党自己对自己都有意见,你们就真的一点意见没有?这分明是对党不同心不同德嘛……”(现在看来,老先生当年说的可能也确实是真心话)。经过这些大大小小的动员会,全校很快掀起了大鸣大放高潮,一时间到处张贴着琳琅满目的大字报。那时我尽管对共产党没什么好感,但毕竟只是一个涉世尚浅的十七岁毛头少年,也提不出多少意见,只是随波逐流地写了十几张大字报。当时学校还对每个人写大字报的数量有指标规定,为了完成任务凑足张数,我的字往往要比别人大出一号。就这么热闹了一个星期,突然间风向大变!凡是意见提得多、问题提得尖锐的师生员工,无一例外倒了霉。其中七八个“与党同心同德”最“积极”者被戴上了“右派”帽子。而那位在会上大声疾呼要与党“同心同德”的校长先生,却在十余天后就把“决不秋后算帐”的话一口吞了回去,换上一副大义凛然面孔,在全校师生员工大会上义正词严地痛斥起“右派分子向党进攻”的罪行来。
说实话,我毫无在此指摘我的老校长之意。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位不错的领导,平时治校行政、为人处世都中规中矩。如今关于那场“阳谋”出台的前后经过已为世人尽知;设身处地想一下,当时敢于违命抗旨者又能有几人?我们那位老校长倘若不那样做,他的上司,他上司的上司,怎么能放过他?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当我们回顾那些往事时,除了不堪回首的酸楚外,他恐怕还要多吞下一口苦水,如此而已 。
在运动前期由于我写的十几张大字报都是些人云亦云无关痛痒的废话,我倒也安然无事。谁知临近运动尾声时,在一次班级会上我的发言却撞在了枪口上,从而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后来的命运。在那次班级会议上,有同学借“暴露”自已错误思想为名提出,当初缪校长在鸣放动员大会上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不会秋后算帐,现在还没有到秋后,怎么这么快就把提意见的打成右派了?这是不是秋后算帐,这算不算领导讲话不算数?今天回想起来,那句“性格即命运”真是至理名言啊!我这人自少年时代起就有好出风头、喜欢逞能的恶癖,自以为读了几本书,一有合适场合,总不失时机地卖弄一番胸中的半瓶子醋。当时我不等那位同学把思想“暴露” 完,不假思索地就接过那位同学的话茬说:“怎么不算?这是典型的出尔反尔,这是事先设计好的一个大骗局,就等人们来上当!”接下来我又引经据典,从《东周列国》、《孙子兵法》谈到《楚汉相争》、《三国演义》,列举了“兵不厌诈”、“引蛇出洞”、“诱敌深入”等古今战术战例,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以至后半场的班级讨论会几乎被我一人全包了。我倒是只顾卖弄,图了一时咀巴痛快,谁知这番讲话很快被整理出来送到了党委办公室。党委反右办公室审查后,一致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的公然为右派分子鸣冤叫屈的政治事件,一定要严肃处理,否则将影响我校反右斗争的深入”云云。后来,多亏班上团支书、领导小组组长等几位老大哥老大姐(注:我在班上年龄最小,俗称“老巴子”,外号“倚小卖小”;当时我17岁,按现在的法律用语,还属于“限制民事责任能力”的年龄)暗中庇护,在开了几次对我的批判会后,小骂大帮忙地做了一个结论,大意是“家庭出身好,不是立场问题”、“问题虽很严重,态度还算端正”、“胡说八道,有口无心”、“闻屁不辨香臭,开口不知轻重”等等。最后党委以“该生一贯表现不好,在反右斗争中公然为右派分子鸣冤叫屈,情节严重、性质恶劣。本应严处,姑念年龄尚轻,现给予教育帮助机会”为由,给了我一个“最后警告”处分。从此这口“黑锅”在我的档案里“背”了二十二年之久,直到1979年才随着后来的“现行反革命罪”平反而同时卸下;而它对我人生轨迹的影响却很快就见之分晓。
有了1954年小妹妹活活饿死的切肤之痛,现在由于议论“引蛇出洞”又外加一口“黑锅”压背,十七岁那年我感到自己真正“长大成人”了。打那以后我不但不相信任何“鬼话”,还养成了一亇很坏的习惯——对所有的官方文件和国内报刊,我总是倒过来看!而且这个坏习惯不幸延续至今,诚如伟大领袖批判坏人时说的 “改也难”。
就这样,我背着黑锅在1960年从学校毕了业。随即被分配到杭州船舶专科学校,名义职务是机械制图教师,但没有教过一天书。原因是学校领导在我档案中发现了我有“右派言论”这个特长,虽无“右派分子”职称,好歹有个“最后警告”头衔(相当于初级职称?),为了按“才”录用,于是把我和那些有“正式职称”的右派教授、讲师们“同类项合并”,分在一起从事基建劳动。我当时倒没怎么计较,甚至还天真地以为这样倒相当安全——同是天涯沦落人,都到这地步了,总该有个相互同情照顾,或者说至少会“同病相怜”吧?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和我成天一起劳动的“右派”先生们,不但在繁重的扒石子、扛水泥、抬黄沙之类的劳动中卖力干活、积极表现,在政治学习发言时更是争先恐后、唯恐有怠,除了深刻批判自己,还不遗余力相互揭批,有时“火力”甚至比当年革命群众批判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后,我居然成了他们的靶子和邀功对象。平时我信口开河的日常讲话,经他们“上纲上线”,将其整理成材料密报了党委,惊动了党委书记魏某。这位魏书记过去一直在部队当政委,政治嗅覚敏锐,“阶级斗争”经验丰富。当时学校创立不久,这位书记大人主政以来尚无尺寸之功,急于在政治上有所斩获。在看了我的右派同事们的告密材料后,顿时引起了他极大兴趣。正愁暂时没有合适的“靶子”,现在有了现成的“猎物”,岂能轻易错过?当即召开专门会议进行动员、安排。事后一位当时在其身边工作的朋友告诉我,魏书记曾在党委会上“启发”大家: “右派分子已经够反动了,现在连他们都认为这个姓方的思想反动,可见姓方的反动到什么程度了!”(注:一亇人如被好人说坏,还不至于真坏,若被坏人说坏,则不坏也坏。这真是比黑格尔还黑格尔的辩证法)经过如此严密的逻辑推导,他亲自部署我所在的系对我进行了系统揭发批判。在对我的多次批判会上,右派同事们那种大义凛然、嫉恶如仇的批判发言,真使我目瞪口呆,天哪,这哪是右派啊,分明是地地道道纯种的无产阶级左派啊!我还真得谢谢他们,得以从他们揭发我的 “反动言论”里,一条一条看清了这些告密者的丑恶嘴脸。三十多年后,当我从张贤亮先生的名作《我的菩提树》中读到“和这种知识分子在一起,比夜晚在深山中和狼同行还要危险”一语时,登时不禁拍案叫绝,这亇张贤亮,简直他妈的把话说绝透了!
约一个月后,浙江省公安厅突然来了两个人找我谈话。第一次来时,他们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材料,边看边问,似乎在核实我的一些言论。一周后,这二位又来了,这次开始没怎么提问题,只是东拉西扯聊起我平时的劳动和生活。后来一位有络腮胡的大个子忽然问我:“你同你们领导是不是有什么矛盾?”我说没有啊,我不过是刚分配来的一个青年教师,平时跟书记、校长连话都没有说过,哪来的矛盾?另一位则自言自语起来:“这就怪了,”他扬了扬手中的材料说:“我们认真看了你的材料,也同你直接进行了接触。我们觉得你有些言论是有点问题,不过还不属于敌我矛盾。你们学校两次坚持要送你去劳动教养,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最后他挺诚恳地说:“好好安心工作吧!批评教育也不是坏事,以后说话注意点就行了。你是知识分子,不用我们多说你也会明白。”就在两位已经起身出门时,络腮胡子忽然又踅进屋内低声对我说:“在可能情况下,你最好还是调一个工作单位吧!”
这两位来后,我才知道学校已将我的“反动言论”材料报到了浙江省公安厅(注:我校的内保直属省公安厅),并两次要求送我去劳动教养。而公安厅对我的问题倒挺慎重,经过反复审核最终未予批准。
到了八十年代后,不少在前半生吃尽政治运动苦头又经过牢狱之灾的朋友在“忆苦”时,往往以“洪洞县里无好人”对共产党干部“一言以蔽之”,其实这种看法是片面的。当年,那两位公安厅人如果在学校送我劳动教养的报告上大笔一挥,再盖个章,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吗?尤其那位络腮胡大个子的出门踅回,更属多此一举;凡此种种,包括后来我在劳改期间同劳改队干部的接触,即使作为被专政的“阶级敌人”,我也还能在专政者的身上多少体味到一些残存的人性。
折腾了一个月左右,对我的揭发批判总算告一段落。又隔了十几天,魏书记单独找我谈话,说原来要送你去劳动教养的,但考虑到你出身好、年纪轻,组织上决定还是要帮助、挽救你,希望今后好好改造世界观,努力做好工作,云云。尽管我心里透亮,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感恩不尽、痛心忏悔的样子,表示今后一定听书记话,好好改造自己的世界观 。
事情结束后,络腮胡子那句临别赠言一直在我脑海里回旋。这个学校环境实在太险恶,确实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决定辞职回南京。当机立断,主意打定后的第二天,我就把辞职报告送到人事处。三天后,学校下文批准我自动辞职。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狠狠的揍了一个郑姓老右派一顿。这位郑右兄原系XX机械学院的副教授,年龄已近“知天命”。在反右斗争中,大概也是口没遮拦地向领导提了一通意见,最后成了右派。有次我和他一同如厕,蹲着无聊,东拉西扯说了一些闲话,其中扯到过到处饿死人的事。及至开我批判会时,他为了好好表现表现,竟添油加醋“揭发批判”我,说我“恶毒攻击三面红旗”、“污蔑社会主义制度”,说我“造谣到处饿死人”。当时厕内只有我们两人,而他的“反动言论”比我还多;现在我倒霉了,他却落井下石,声色俱厉、唾沫四溅地把所有脏水往我身上泼!这口气我此时不出更待何时?当他鼻青眼肿“状告”到保卫处后,保卫处大概是认为这属于坏人打坏人活该,结果不了了之。
这位郑兄倘若还健在(当届九十高龄了),我还是愿意当面向他道个歉。无论如何,“君子动口不动手”,且从法律角度我也侵犯人权了。在我记忆中,我从未主动打过人,这唯一的一次,打的居然是一个年已半百的老右派,一想到此事,心中就很不是滋味。再想想连吴晗这样的正人君子,在“反右”中居然也出卖过朋友,严酷的政治环境能把人的心灵扭曲到什么地步,确实超乎常人的想象!
1961年秋,我自动辞职回到南京。作为“漏划右派”,我跑遍了有关部门,找不到任何工作。1962年,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我不得不以“待业青年”身份随同一批中学毕业生到南京东流农场当农业工人(主要从事果木种植)。工资不是很高——16元[资格龙(键盘输入者)插话:我的“劳教工资”还比你多五毛呢!:)]。两年之后,据说是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一下子把我的工资调高到每月19元。如果把当年我们的社会结构分成十八层的话,我的社会地位大约相当于十七层半。尽管到了这个层面,档案袋里那口“黑锅”还是如影随形地忠实陪伴着我。1962到1966年期间,由于我的特殊政治身份,一直蒙受农场领导的特殊关照,在1963年还荣获一顶“监督劳动”桂冠;此间的许多故事就暂时不表了。
1966年“文革”开始后,领导们无一例外成了“走资派”。农场同全国其他单位一样,呈现出一片泛自由化状态。领导们成为“走资派”后,手中的‘阶级斗争权杖’,一夜之间全被伟大领袖收缴了,权没有了,架子随着也小了许多,见面时居然也会恭维我几句,这倒着实很让我“受宠若惊”了一阵子。不过真正舒心的还是,生产无人过问,上不上班根本无人管,这使我这个天生好逸恶劳的人有了许多看书、拉琴、练字的时间,日子过得十分逍遥。(从1967到1968年期间,我还曾积极投身过当时风靡全国的“三忠于”活动中——应邀到各处绘制伟大领袖的红宝像[油画]。不过动机不太纯,主要是贪恋邀请单位的饭菜香烟招待,每到一处明明十天可完工,我往往要拖一倍以上时间。那一年多里,我和我的小助手栗X两人吃的红光满面。后来在我被抓后,曾有不少革命群众揭发我,说我在画伟大领袖红宝像时,从来没有一气画完,今天画个头,明天画身子,故意让伟大领袖身首异处,用意恶毒至极。令我诧异的是,这条极为严重的罪状最后居然没写进判决书,至今不解何故?)
就在那年秋天,我认识了李立荣。
是年农场创建阀门厂,负责技术工作的是三位下放干部。其中两名讲师、一名八级技师,理论、技术均属一流。经他们推荐,我被调入阀门厂做他们的助手。进厂后我认识了干车工的李蔚荣,然后通过他认识了他的弟弟李立荣。认识李立荣,我的人生出现了重大转折。
初次在李家见到李立荣并与之交谈,我就被他不凡的气质所征服。他关于政治、文学、艺术的独到见解,使我既佩服又吃惊;而他同时表露出的真诚和直率,更是令我感动不已。我在农场埋了五年,每天与黄土为伴,同阶级斗争打交道,现在陡然在面前出现一个倍感亲切的知音,原来那颗冷漠孤寂的心顿时充满了温暖。当我们谈到凌晨一点握手告别时,我哭了。
相见恨晚之余,我们很快成了莫逆之交。从认识他开始到1968年夏的两年多时间里,我们共同经历了欢乐和忧患。在他失去自由前的那段日子,他最要好、最知己、最信任的朋友就是我。我对他的情谊,绝不亚于我家中唯一的同胞兄弟。尽管后来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却丝毫未能动摇我们之间的信任和关心。在我出事之后,我根据办案人员的口气和种种迹象证实,他把我们之间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一些事一直带到了刑场。我很清楚,只要他在被捕后稍微供出这些秘密的一部分,我恐怕活不到今天。
有关我本人的介绍,暂且打住。
1968年春末夏初,“清理阶级队伍”运动开展后,李立荣从他单位朋友处打探到一个消息:大饼店的上级革委会正在整他的材料,准备办他的个人专题“学习班”。1968年6月1日,我和他一同到建邺路小学,观看一位朋友W的批斗会。在会上有人揭发W和李立荣关系密切,要他交代和李立荣谈过哪些反动言论。W 因为态度不好,会后即被关进南京建邺公安分局看守所。在回来的路上,李立荣说他可能会有大麻烦了,我也同样表示了忧虑。
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几乎天天和他在一起,帮他回忆同哪些人说过什么话,有无涉及政治、尤其是“矛头直指”的言论;同时商量万一我们各自都被隔离审查,如何应付办案人员的讯问——也就是“订立攻守同盟”。
1968年6月20日,李立荣得到可靠消息,明天他将被隔离审查。那天我和他单独待在一起直到次日凌晨四点。我们对即将面对的一切做了各种估计,并且作了最坏的打算。根据我们的判断,他和我,以及我们一班朋友之间充其量就是在一起谈论时政,对红卫兵“造反”、破“四旧”、抄家打砸抢等行为进行抨击议论,还有过一些对当局几个最高领导人的不恭之辞。但是按照当时的情况,如果落实到头上,判个几年徒刑恐怕难免——不过,我们谁也没有想到就凭这些言论会有掉脑袋的事。(是我们太年轻、太单纯?还是这个民族太年老、太复杂?也许这是一个永远的谜。)那天临别前他一再嘱咐我小心、保重,并希望我帮助照顾他的母亲和兄妹。天亮前他送我下楼,在楼梯口我们拥抱后挥泪告别。
第二天上午九点,李立荣被隔离审查,并于下午被关进设在太平路杨公井清真寺内的白下区“文攻武卫指挥部”。此机构名义上是“群众专政”,实为公检法军管会的“编外看守所”,关押对象大致有以下几类:不安分守己的“四类分子”;造反派中的“坏头头”;有不满言论的“思想反动”者;投机倒把分子(即后来的“个体户”);“乱搞男女关系”的;拒不下放插队的以及一些小偷小摸者。而“看守”则由各工矿企业选出的一些“思想觉悟高、家庭出身好”的人充当,每批干半个月,再轮换着干——这有点类似1793年法国大革命雅各宾时期的“民众法庭”。李立荣进去后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倒没有受什么罪,就是回单位开过两次批斗会,一般性的低低头、弯弯腰而已。当时我通过“内线”(我在“看守”中的熟人)可不断得知他在里面的情况。
8月上旬的一天,“内线”传来一条消息:第二天下午在白下路海员学校大礼堂召开全白下区“批斗现行反革命分子李立荣大会”。这天下午我早早去了会场。会上有七八个人发言,主要是揭发李立荣的“三反”(反党、反社会主义、反伟大领袖)言论,除点了“文革”前已被判刑五年的Z的名外,只是笼统地说“李立荣和许多现行反革命分子臭气相投,来往密切,在一道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攻击文化大革命”,但并未提及具体人名。在批判分析、无限上纲的同时,对肉体也采取了激烈的行动:自李立荣被押上台起,就有八九个彪形大汉在旁伺候,自始至终人被架成“喷气式飞机”,上半身与地面成90°角。身后还有专人揪住头发,每当责令回答问题时就把头拉成仰角。在他抬头的瞬间,我看见他那张苍白的脸,嘴紧紧抿着,两眼在喷射怒焰。任凭呵斥怒吼就是不开口。他的倔强招致数番拳脚,最后一次头被拉起来时,鼻子里的血正一滴一滴往下淌。台下的人不停地疯狂叫喊:“顽固到底死路一条!”“打倒反革命分子李立荣!”“强烈要求镇压反革命分子李立荣!”“无产阶级专政万岁!”口号声震耳欲聋。最后有人声嘶力竭地高喊“大家说,对李立荣这种顽抗到底的反革命分子怎么办?”话音刚落,会场上立即爆发出一片“杀!”“杀!”“杀!”的声浪。三十七年后的今天,当我手中这支颤抖的笔写到这里时,耳边又响起那震耳欲聋的喊声:杀!杀!杀!杀!杀!杀!
下午四点半钟,批斗大会结束。那几个彪形大汉把李立荣继续架成“喷气式”,颈上用铁丝吊着一块二尺多长的大木牌,上书“现行反革命分子李立荣”,由海校出发经白下路走向大行宫清真寺“文攻武卫指挥部”。那是一个酷热的下午,毒辣的太阳把沥青路面都晒化了。被架成“喷气式”的李立荣艰难的一步步挪动着双脚,头上的汗不住往下滴,颈上挂的木头牌子时时擦着地面。从海校到清真寺,我一直推着自行车,夹在随行的围观人群里伴随着他。途中有几次他趁揪他头发的人换手的间隙略微抬头时看见了我,我乘机做出中指架在食指上并紧贴胸口的手势(源自一部苏联影片,表示忠诚),他看见了——从他嘴角漾起的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上我知道。从海校到清真寺最多不过一公里的路程,却走了将近一个小时。进清真寺大门时押送人松开手,他直起了腰。这时他猛然回头,正好跟五米开外的我四目相对。他眨了眨眼,露出了笑容。紧接着大门在他身后掩上了,这是我在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见到他,从此,我与他生死两隔!
他把在人世间最后一个笑容留给了我,也将这个笑容永远镌刻在我心中。去年(2005)8月的一天,途经白下路海校门口时,车窗外的阳光陡然间触动了我的下意识,我叫立即停车,让司机丢下我自己开走。我从海校沿当年李立荣走过的路线一直步行到清真寺。文攻武卫指挥部早就灰飞烟灭了,那座清真寺又恢复了它的原来用途,一些虔诚的穆斯林正在进进出出。没有人记得当年的一幕了。这同样的炎夏烈日,同样的天空和街道,三十七年前,这里曾经见证过一个平凡善良的青年人,带着他做一个最普通的“人”的愿望,被人架着一步一步走向了自己的不归之路。
就在批斗大会当晚,李立荣被转押至白下区公安局看守所。按当时说法这叫“升级”。
自从李立荣被隔离后,他母亲林舜英终日思念儿子,也不知儿子究竟犯了什么事?李立荣“升级”后,她更是寝食难安,几乎终日以泪洗面。我一般两三天去她家一次,既是践约照顾安慰李立荣的母亲,同时也很想知道他本人的消息。就这样几个月过去,既无什么动静,我们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日子很快到了1969年春节,就在这年的春节期间,出现了新情况。
在节前的腊月二十八,一个自称姓陈的人晚上悄然去了李家。见到林舜英和李立荣的哥哥李蔚荣后,陈某称其前段时间一直和李立荣关在一个号子里,而且睡在李立荣紧侧,两人一见如故,无话不谈。就在他临释放前夕,李立荣特意托他带口信回来,说他在里面一切都好,望母亲和兄妹不要担心。他最不放心的是几个好朋友在外面有没有麻烦。另外陈某还重点表示,按李立荣嘱托,他必须要同老方和曹汉华见一次面,有些事要当面谈谈。
次日上午我去李家时,我们三人一起分析了一下。林舜英的意思是他儿子又没犯什么大法,这个姓陈的鬼鬼祟祟,形迹颇为可疑,会不会是公安局派来套我们话的?还是不要没事找事,叫我和曹汉华别去见他为好。李蔚荣也认为不必去接触这个人,免得节外生枝。
上面提到了曹汉华,现在要简单介绍一下他的情况了。
我认识曹汉华是在1967年。在我之前李立荣和他已是知已好友。他一直在无锡市第二制药厂当工人。曹汉华喜欢弹吉他,爱好古典音乐,读过很多书。为人极其敦厚善良,且仗义疏财非常讲交情。1967年经李立荣介绍和我认识,很快成为至交。共同的兴趣、爱好,共同的政治、文化见解,我一直把曹汉华视为我的知音。尽管我认识他只有一年多时间,但在我这一生中,他在我心里始终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1970年,就在我被捕判刑不久,曹汉华被无锡市公检法军管会以 “现行反革命”罪名残酷杀害。1970年冬我被南京第十一劳改队押往无锡建华监狱集训,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吕姓刑事犯。他在看守所时一直和曹汉华关在一起,并且在同一个“公判大会”上宣判。多亏这位吕姓难友,让我多少了解到了一点曹汉华的最后情况。曹在被捕后,面对种种酷刑,始终没有开过一次口,按现在的法律用语是‘零口供’。恼羞成怒的审讯人员使尽了招数,最后竟用铁棍撬掉了他的全部牙齿。即便如此,也未能使他屈服。在“公判大会”上宣布判他死刑后,他强行挣扎着猛的把头前倾迅即后仰,使得身后抽住勒在犯人颈子上绳圈尾巴(注:这是具有二十世纪中国特色的一种对付死刑犯人的特殊手段。每个死刑犯人在执行前,颈子上都被套结一个Q形绳圈,松紧以死刑犯人勉强可以呼吸为度。一旦发现犯人临刑前要呼口号,身后的警察立即抽紧绳圈尾巴以勒住犯人喉咙使其发不出声来。这个方法比起张志新临刑前的割断喉管,显然是一个重大的人道主义改革,正因如此,故一直沿用至今)的警察猝不及防从而让曹汉华松了一口气,就在这个瞬间,曹汉华用这最后的一口气喷发出了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声音:“打倒XXX!”“打倒XXX!”
1969年春节大年初一,曹汉华从无锡回南京。见面时我把李立荣从看守所托人带信,以及来人一定要同我们见面的事告诉了他。同我一样,他也认为应该见见那个姓陈的。
年初三,按照事先约定,我、曹汉华一道与陈某在朱雀路(现太平南路)和健康路交界处一座银行大楼旁见了面。这亇姓陈的大约四十七八岁,瘦瘦的,有两颗显眼的金牙,让人老远一看就能认出。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在?漫的雪幕中,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我们三人撑着伞,踏着厚厚的雪沿朱雀路(如今的太平南路)边走边谈。
一番寒暄过后,陈某神情诡秘地告诉我们:“立荣在里面一切都好。从目前情况看,上面并没掌握什么具体的材料,你二位不必担心。”
“不过,”他放低声音接着说,“他最不放心的是你们二位。他最看重同你们二位的生死感情,同时,”他的声音更低了,“他之所以不放心,主要是怕你二位因他的被捕而可能命令组织暂停行动。他再三要我转达你们,不管出什么事,组织活动必须照常进行。”
听他这番不着边际的话后,我告诉他:“我们跟李立荣不过是好朋友,大家都爱好音乐和文学,平时最多在一起发发牢骚。我们从来就没有什么组织,而且连想都没有想过。”
他显然对我的话很不满。
“既然二位不愿把真情告诉我,”他停下了脚步,“我当然也很理解。干我们这行的,特别是身在组织的,必须保持高度警惕,任何麻痹大意都会有灾难性后果。既然二位不愿深谈,那就到这里吧!反正我已经把话带到了。”
见他似乎动了气,我只得反复向他介绍我们和李立荣认识、交往的经过,并再三告诉他我们只是好朋友,我们从来没打算搞什么组织,更没有什么“行动”。
“既然二位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不为难你们了。看来,我们的上面不是同一条线的。”
曹汉华和我对看了一眼,然后对陈某说:“谢谢你老陈,你冒着风险带信来,我们真的很感谢你。不过你提到的组织,我们确实没有,你若不信,我可以赌咒。”
大概估计到谈不出什么名堂来了,他也就没再提什么“组织”的事。但似乎还不死心,又“不经意”地提到我和曹汉华的家庭、工作单位情况,连一些细节都很准确。显然,他对我们的情况非常了解。对此我和曹汉华都有些惊讶。
这次见面约持续了半小时,后来雪越下越大,走到白下路口时我们分手了。告别时陈某很郑重地对我们说:“再见吧。根据规矩,希望二位不要跟踪我。一旦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们。”
望着他在大雪中很快消失的背影,我和曹汉华有些茫然。这个陈某,究竟是什么人呢?
根据他的谈话,显然对李立荣、对我和曹汉华都相当了解。他居然连曹汉华女朋友的小名都报得出,还知道我弟弟的乳名。这些都不是一般朋友能知道的。他一定和李立荣在一起关过,而且李立荣对他非常信任。但是,这个姓陈的一再追问的“组织”又是怎么回事呢?我们从来没成立过什么组织,李立荣当然不可能跟他提起这个所谓的“组织”;那为什么他又反复提出这个问题呢?难道陈某是个有幻想症的精神病患者(文革期间精神病患者被抓进去的不在少数)?这不对。首先,如果他和李立荣关在一个号子,李立荣必然很了解他,他怎么会托一个精神病人带信呢?再者,从我们跟他这次接触来看,陈某思路清晰、语言表达准确,怎么看也不像有精神病。
可能的解释只能是,公检法军管会并没有从李立荣嘴里得到想要的东西,而且他们估计很难撬开李立荣的咀巴,情急无奈之下,特地精心设计了一个圈套。于是安排了一个“卧底”在他身边,通过李立荣之口,在摸清了我们一些生活细节后,取得我们信任,最终把我们这几条“大鱼”钓上钩。如果我们真有什么“组织”,倒真如这位“卧底”所言,稍一“麻痹大意”就会有“灾难性后果”;但,如果这“组织”二字本来就是“莫须有”,下一步他们又将如何呢?
我和曹汉华分析到这里,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看来,公检法对我们这些人已经不是一般的“关心”了,一场巨大的危险正在逼近我们!不过我们还是有点迷惑不解:几个年轻人平时在一起,除了谈谈文学、艺术,最多不过一时兴起地发泄一下对现实的不满,可从来没有真的想要同当局为敌啊!对我们这些人,值得大动干戈吗?
那时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人的“思想”和“言论”,人的独立思考和信息交流,居然会让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国家”感到如此恐惧!!
初三当晚,我把当天下午去见陈某的情况告诉了林舜英和李蔚荣。林舜英觉得儿子既然没有做过什么反政府的事,你们又都是些很正派的年轻人,让他们去搞好了。她说,我们家虽然出身不好,但这些年来一直老老实实,从来不做违法的事,他们能拿我们怎么样?我想想也是。
大约隔了一星期左右,那个姓陈的又在林舜英上班的路上和她见过一次面。据林舜英告诉我,陈某又企图从她口中套我和曹汉华的情况。林舜英平素一贯胆小怕事,讲话非常注意;再说我已经告诉了她陈的可疑,因此客客气气地打发了他。
陈某究竟何许人也?人说“这个世界真小”,果然如此!1974年我在南京第四机床厂劳改时,有个名叫李海涛的犯人和我关系不错,一次他无意中谈起一个邻居的事。这个邻居不止一次在李海涛面前吹嘘过,说他在1969年曾经协助白下公安分局打入一个“现行反革命组织”内,取得这个反革命组织头头的信任,从中获取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最后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其中四人被判死刑。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当即问他此人是否姓陈、四十来岁且口中镶有金牙?李海涛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我就是那个“现行反革命组织”的成员,并把当年的经过情形讲了一遍。于是李海涛又告诉了我一些有关这亇陈某的细节。
此人确实姓陈,原来住在洪武路,一直无正当职业。为了生存,平时免不了干些投机倒把、偷鸡摸狗的事。搞到钱时酒菜满桌,没米下锅了就去居委会闹救济。对这种市井无赖,居委会老大妈们倒也拿他没什么办法。1968年下半年,根据江苏革委会头头许世友的高招,决定下放一部分城市居民去农村,陈某所在的居委会首先把这个光荣任务分给了他。但任凭居委会白天黑夜上门动员磨破了嘴,他“死猪不怕开水烫”,非但拒不领情,还耍泼使赖、寻死上吊,使居委会头痛不已。眼看这颗“耗子屎”要坏了汤,居委会同派出所串通好后,决定先把陈某关起来刹刹他的威风,以此杀鸡吓猴。于是,别的下放户去了“广阔天地”,他则进了看守所。刚进去不久,恰巧被当时主办李立荣案子的冯祖福先生慧眼相中。(注:冯先生当时是白下区公安局的“专案组”成员,无锡人,因有一脸雀斑,外号“冯麻子”,以善于审办现行反革命案件著名。后来一直在白下区公检法口子工作,约十年前从白下区检察长位置上光荣离休)冯先生正好一直想安排一亇内线打入我们“内部”,只苦于一时没有合适人选。陈某当时正巧和李立荣关在同一号房,并且紧邻李的位子。冯在看了陈某档案后,觉得此人可以利用,于是找他谈了话。根据陈某 “有奶便是娘”的特性,冯先生许诺他可以不下放,条件是要替公安局办件事。陈某自然受宠若惊求之不得,双方一拍就成。冯便向他交待了详细内容:首先要在李立荣身边主动说“反动话”,越反动越激烈越好。以此骗得李立荣信任后,从李立荣口中套出我和曹汉华的情况,再以“带口信”方式来“钓”我们。另外陈某还得在李家住宅周围密切监视往来人员,记下来人的相貌年龄、具体时间。为了防止我们“反侦察”,冯祖福还同陈某约定,每星期四上午九点在淮海路红十字医院门诊部碰头,冯听取汇报并作下一步行动的指示。平时若有紧急情况,陈某可拨打一个专用号码电话。
从街头流浪的癞皮狗一跃而变为体面的警犬,陈某对主子的感恩和卖力是可想而知的,于是便有了前面讲过的事。
听了李海涛的叙述,总算解了心头谜团。还真得多亏这位姓陈的老兄爱吹嘘自己的天性,否则到现在我也无法一释心中之疑。1982年,我住在南京城南凤游寺,有天下班途中忽然发觉迎面走来的一个人有些眼熟,从他那惹眼的金牙使我立即想起此人正是十三年前“打入”我们“内部”的那位陈兄。于是我悄悄尾随到了他的住处。当时他独身一人住在一个老宅第二进天井里搭建的小披屋里,面积不过七八亇平米,看样子混的仍然不景气,估计当年我们这些“猎物”一一捕获后,这位临时警犬的利用价值已不复存在,冯先生随后就一脚把他踢开了。怜悯之心终于打消了我算“旧帐”的念头,再说,这笔旧帐又怎么算呢?当时我好歹还是亇政协委员,多少得有些自重才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1969年春节过后,自打同陈某见过面,再也得不到李立荣的任何消息。社会秩序渐渐稳定了些,有工作的基本上都回单位上班了。我还是尽量抽时间去李家,不时给林舜英他们一点安慰。眼看李立荣关进去半年多一直不处理,也不知结局到底怎样,我们惴惴不安地一天天等待。这期间,李立荣的大姐带着一双儿女从武汉回来探过一次亲。她的看法是,李立荣既然没干过什么坏事,只是说过一些错话,应该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最多关一段时间教育释放了事。大女儿的劝慰,加上一对活泼可爱的外孙在膝下撒娇,林舜英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对正在逼近的巨大灾难,李家所有的人都毫无觉察。
不过,我一直被不祥的预感所笼罩。
首先,文革之前李立荣受他那位以反革命罪被判刑的朋友Z牵连的事一直没有了结。后来市公安局之所以没再找他,是由于文革开始后公检法建制被打烂,办案人员去了“五七干校”,已经自顾不暇。尽管如此,这决不意味着李立荣的事不了了之。那些档案材料还在,根据当局的行事风格,这笔帐是迟早要算的。其次,从海校批斗大会的规模和声势,以及会后立即将他“升级”进看守所来看,充分表明当局对李立荣重新立案的程序已经启动。而且这次不会是小打小敲,不搞出点成绩来,不会轻易罢休。再者,经办李立荣案的那些老公检法人员,文革初期都有被“打倒”“靠边站”的经历,如今重新被起用,正想在“新生的红色政权”里好好表现一番;文革前多少还有那么一点“条条框框”限制手脚,现在老规矩早被统统砸烂,正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大好时机。
基于这些分析,我预感到李立荣在劫难逃,而且我大概也难以置身事外。
1969年四月“九大”开过后,在伟大领袖“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号召下,中央的争权夺利密锣紧鼓,地方上阶级斗争如火如荼。到处在斗人、抓人,判刑,枪毙人的布告(由“公检法军管会”签发)象如今治疗性病广告一样随处可见。我所在的农场同其他单位一样,几乎每天都有批斗会,一个又一个的“坏人”被揪出来。平时在人们印象中老实得不能再老实的人,顷刻之间成了“地、富、反、坏”,有两个一辈子识字总数从未达到过三位数的农民,居然会是“系统地恶毒攻击毛泽东思想”的现行反革命……
不久,无产阶级司令部要人谢富治(时任公安部长,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的一篇重要讲话在全国范围到处印刷张贴,公然强调对阶级敌人“可杀可不杀的坚决杀,可抓可不抓的坚决抓”!我们农场一个姓孙的军代表(注:此人造孽过多,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因惧怕被他整过的人报复,差点吓出精神病来)在一次大会上声色俱厉的叫喊:“我们现在就是要大张旗鼓地镇压一切阶级敌人,该杀的杀,该抓的抓!苏修正在妄图侵犯我们,敌情这么严重,不杀一批人行吗?我们哪一次同敌人打大仗之前不杀一批人?”我当时听了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同当年蒋委员长的“攘外必先安内”有何区别?
很快我发现我的行动已经受到监视。我的宿舍附近每天都有一些“积极分子”晃来晃去。看来,对我下手只是时间问题了。
1969年6月2日,一个非常美好的初夏夜晚,我同无锡回来的曹汉华在新街口见了一次面。我们坐在环形花园护栏上一直谈到天亮。我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了他,他并不奇怪。他也感到在厂里有人注意他。另外他告诉我,他打算利用工作便利,在包装出口药品时,把事先准备好的小传单夹在说明书里发到国外,让世界了解中国现时的政治状况。我劝他要谨慎一些,他笑着说人活着总得干点事。临分手前,他略带伤感地告诉我,他已经同恋爱三年之久的女友分了手,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连累她。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互道珍重,握手告别。这一别,成了永诀。
我的预感终于成为现实,1969年6月16日,当局对我下了手。
1969年6月16日,那是个阴天。头天晚上应一个朋友之邀,替他画了一幅狄更斯小说《奥立弗尔》的封面,故而睡的很晚。上午8点刚起床,有人来通知今天上午不上班,在大会议室开全体职工大会。进了会场后,直到9点20会还没开。书记安排我读报(事后看来这显然是个精心安排)。到9点40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我们书记在门口笑咪咪地叫我出去一下,说有事找你。我刚出会议室门,七八个民兵一拥而上,把我架进一间小房间。屋内空无一物,只在正中央放了一把椅子,四周墙壁上贴着醒目的黑体大字标语:“现行反革命分子方子奋必须低头认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抗到底,死路一条!”几个人把我按在椅子上,其中两人紧紧揪住我的衣领角,仔细检查里面有无氰化钾之类的东西(电影里常有这种镜头:特工人员被捕时只要咬一下藏在衣领角里这些剧毒药品,立马就能毙命),紧接着扒光了我身上所有衣服和鞋袜,给我换上一套全新的劳动布工作服。刚系好扣子,一群人反扭着我的臂膊、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架往办公室外的露天会场。我刚在会场露面,一阵震耳欲聋的口号轰然爆发:“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方子奋!”“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揪出现行反革命分子方子奋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一千多支胳膊随口号声一伸一屈,场景极为壮观。当我被押到台前时,台下前排猛然蹿上十几个人向我扑来,一秒钟不到,我即被掀翻在地。我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挨到了拳脚,我已分不清上下高低、东西南北,躺在地上只见到拳头和穿着鞋子的脚在我身上运动。后来听到有人在喊“大家不要动手,大家不要动手!”但拳脚似乎并未停下来,直到会议组织者在喇叭里高喊:“大家注意,大家注意,我们要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防止阶级敌人杀人灭口!”这些义愤填膺的 “革命战士”才悻悻而退。我真该“感激”会议组织者的急中生智,否则,那天弄的不好我真有可能被“灭了口”。
我又被架了起来。一阵口号过后,主持人军代表在麦克风中警告我:“方子奋,今天我们对你们这个反革命集团在沪宁线上全面实行了抓捕,你们的成员一个也没有跑掉!到这个地步,你唯一的选择是彻底坦白交代,否则李立荣就是你的镜子!”听到这里我的心一紧:李立荣怎么了?李立荣怎么了?李立荣到底怎么了?!
正当我猜度李立荣到底怎样了之际,忽然大会宣布“现在由李立荣的哥哥李蔚荣发言。”随即李蔚荣站起来说:“李立荣前天上午已经被白下区公检法军管会判处有期徒刑十年,现在你必须老老实实坦白交代问题,争取从宽处理,否则你的下场是很可悲的”。看来,为了分化瓦解我们,军管会是刻意安排李蔚荣发言透露李立荣的消息,要我别心存侥幸,休想蒙混过关。
但是令军代表先生没有想到的是,这消息反而让我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不就十年嘛,十年又能把我们怎么样?李立荣不过判了十年,曹汉华和我,还有其他几个朋友谅也重不到哪里。
这第一次批斗大会开的很短,总共大约40分钟。此后又开过近二十次大小批斗会。由于我是“要犯”,军代表们可能真的怕有人对我“杀人灭口”,在后来的批斗会上倒也没受过拳脚照顾。我先是被关在农场的一间浴室内,由16个民兵分班轮流看守。8月24日,被转到白下区看守所,又于1970年1月初转到南京市娃娃桥看守所关押。
就在我被抓进去不久(注:我之所以称自己被“抓”而不是被“捕”,是因为军管会从未履行过逮捕手续),李蔚荣也被抓,先关在白下区看守所,尔后也转到了娃娃桥。
说到娃娃桥,不得不插入几句。
南京有句顺口溜:“进了娃娃桥,小命就难逃。”由此可见娃娃桥看守所在人们心中的形象。里面的看守大部分是些转业不久的军人,都是些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高手。有次我被提出来审讯时,亲眼见到一个身高一米九几姓穆的女看守(据说是体院排球队转业的)正在打一个女犯,这位穆管(管理员称“X管”,有如现今的“X总”“X局”“X队”)挥起手中一把锁号子门的大铁锁,对那个双手已被反铐的女犯人后脑勺就是一下,女犯人登时被砸倒在地,一边翻滚着身体,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有次我在提讯时坚决不肯按照提审者意图供述,在送我回号子时,审讯员同我那个号子(当时我关在东大院7号,编号是2605)的管理员陈 “医生”耳语了几句,第二天清早起床时,陈“医生”忽然打开号子门,一下子把我拎到门外,二话不说将我反铐起来,并且嘎嘎响地把铐齿一直捏到底。我问他我犯了什么错误要戴铐?他骂道:“我操你妈的,老子想铐你就铐你!谁叫你起床动作那么慢?”骂完在我脸上连煽几个耳光,接着打开号子门从后面一脚把我蹬了进去。20分钟过后,紧铐的手腕开始火烧火辣的疼起来,背铐双手很快肿起,皮肤变成了紫黑色。一连三天晚上,都由于痛澈心肺而无法入睡,吃饭喝水全靠难友喂,大小便只能请别人解裤子擦屁股。直到第六天临近中午,陈“医生”总算大慈大悲开恩解了铐。松开后,双手已呈黑色,全无感觉,过了十天才能勉强活动。腕部被铐处至今在阴天还隐隐作痛。
八十年代我平反后,曾多次想再去会会这位陈“医生”,但因各种原因未能实现。我倒不是要去清清这笔旧帐,而是想恭恭敬敬请教他一个问题:在人类已经经过几万年的进化之后,他和他的一些同事们,怎么会把祖先的兽性如此完整地继承下来的?这点就此带过。
我从关押到判刑,对我大会小会批斗共19次。在这期间发生过许多有趣的故事,限于篇幅此处不能尽述,只好今后另文再叙了。这里且说说公检法军管会办案时超一流的想象能力以及高深莫测的“逻辑推理”。
在对我的十余次审讯中,有三个问题一直被翻来覆去的盘问,办案人员不厌其详地追问所有细节,并且一遍又一遍地核实我的前后交待是否一致,希望从中找出破绽,一举突破我的心理防线。
第一个问题是我和李立荣、曹汉华、张稼山等四人在玄武湖、中山陵等地有哪些活动?
对这个问题,我非常如实的作了回答。1967年初夏,曹汉华所在的无锡单位搞武斗停产,他回南京待了一段时间。他同我、李立荣、张稼山去玩过两次玄武湖,并又去了中山陵水榭亭。我们躺在如茵的草坪上纵情谈论音乐、电影、文学,谈论各国风土人情,从玄武湖中山陵的优美景色扯到瑞士日内瓦湖的风景。我们说如果能到日内瓦去游览该有多好,可惜中国人要想出国比登天还难,这辈子看来是没有指望了。李立荣又谈到他旧时一个邻居,全家迁居香港,前些日子回来探亲,说香港那边自由得不得了,叫我们想都不敢想。谈到后来,都觉得我们这个社会一天都待不下去,如果有机会出国,一分钟都别躭误,等等。当时的谈话内容主要就是这些,除买了几根冰棍、上过几次厕所外,什么事也没干。
按正常人的眼光看这件事,无非是几个小青年结伴出游,在一起天南海北侃了一通,向往西方生活方式、对现实有所不满而已。这些又都是口头上的东西,说过就算,并无任何针对性的策划、行为。但是,后来公检法军管会对我们这两次再平常不过的出游,作出了这样的结论:“多次在玄武湖、中山陵秘密聚会,策划叛国投敌事宜,由于其他原因未遂”!
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这“一伙”人(李立荣、曹汉华、我、张稼山以及另外几位好朋友)在李立荣家开过多少次“会”,研究过哪些“问题”?由于这个问题实在太离谱,使我实在无法回答。我和一些朋友确实在李立荣家常能碰在一起,但绝大多数是谈音乐、听唱片、切磋演奏技巧,有时也谈论文学艺术,间或涉及文化大革命和时政。既然涉及文革,免不了对当局头面人物有所议论,对毛、林、江以及靠文革发迹,一夜之间爬到中央的新贵们进行过一些抨击。至于在李立荣家开会,并且专门研究问题,这根本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鉴于在这个问题上我的口供同审讯我的人的要求距离太大,为此我吃过不少苦头。上文提到的在娃娃桥看守所被反铐六天五夜,原因即出于此。
因为我的口供不能使他们满意,办案人员对此极为恼火,在审讯中不断对我施加各种压力,哄、吓,诈,骗,一应俱全。但我很明白,在这个问题上,我必须咬紧牙关,绝不能顺着他们的杆子爬,要我怎样说我就怎样交代。只要我一松口,按照他们的授意“交代揭发”,后果和下场是可想而知的。他们的目的已经非常清楚,就是要将我们定为一亇“斐多菲俱乐部”式的现行反革命集团,李立荣是我们的“首领”,是他在组织、领导我们从事反革命活动,他的家是我们的秘密活动场所,是召集反革命会议的会场。目的既已明确,就等我和朋友们的口供来予以印证。至于口供是否属实,这无关紧要,只要说出他们想要的内容,然后签字画押,就算成功。既然深谙其中之道,我当然不为所动。因此在这个问题上我始终没有很好地“配合”他们。
大概是其他同被关押的朋友们也识破了这个陷阱,致使公检法军管会先生们设计的“在李立荣家开会,研究反革命活动”这段重要情节最终没能演化为“事实”。不过,这并没有妨碍他们以另一种表述方式对这个问题作出以下结论:“张稼山、方子奋、XXX、XXX等人多次聚集在李立荣家,密谋反革命活动,系统地疯狂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攻击无产阶级专政,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攻击社会主义制度。”这个结论,后来写进了我们这个“反革命集团”的判决书,成为重要的 “定罪根据”。
第三个是要我揭发林舜英的所有“问题”。
我最如实、最详尽供述的正是这第三个问题。
根据他们提出的问题本身,我非常清楚他们想从我嘴里掏出哪些有关林舜英的内容。按他们的设想和估计,我是李家最好的朋友,去他家的次数最频繁,和李立荣的交情最深,必然对李家的情况了解得最全面,对林舜英的思想、行为和从事“反革命活动”的犯罪事实当然也很了介。根据伟大领袖“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的英明推断,在办案人员看来,林舜英出身于大地主家庭,自小受过正规教育,加入过国民党、本人又是国民党官僚的太太,丈夫几十年来与人民为敌,最后潜逃台湾。这样一个女人,她能不恨共产党,不恨社会主义?再说,她的两个儿子都是仇恨共产党、敌视社会主义的现行反革命,这能同她没有关系?这些,可不是我的凭空臆想,提审人员在审讯时已明确无误地把他们的这些想法告诉了我。他们一直在让我明白:根据他们的分析和掌握的情况,林舜英决不是一个小人物,她有重大的犯罪事实,现在就看你招不招供了。
对林舜英的问题,我写了几十页交代揭发材料,就我所看到、听到以及了解到的有关内容均如实作了供述,甚至连她平时的衣着习惯、菜肴口味这些生活细节都没有遗漏。不过,这份洋洋数千言的交代材料中,没有一个字提到林舜英有什么“反动”思想、“反动”言论,更牵涉不到什么“现行反革命”活动——这倒不是故意隐瞒、为她开脱,而是确确实实没有这种事。我在材料中详细介绍了林舜英如何胆小怕事、如何谨小慎微,并列举了很多具体事例来说明。例如,有好几次我和李立荣在小房间交谈时,她会突然推门而入,怕我们在收听“敌台”;有时我们的谈话一涉及文化大革命,她会立即岔开话题,意思是叫我们别谈政治,如果我们不听,她则会训斥李立荣,搞得我都有点下不了台;有次她给武汉的大女儿写了封信,信寄出后忽然怀疑自己在信封上写毛主席语录时漏写一个字,急得一夜没睡,第二天清早赶到邮筒旁等邮递员开箱取信,直到证实自己信封上没有漏字后,心上的石头才落了地。在李立荣被关押后,她同世界上所有做母亲的一样,想儿子,替儿子担心,但从来没有为此发牢骚攻击过谁,更多的是默默流泪、强忍心中的悲伤。在与她认识的几年中,我时常在李蔚荣、李立荣兄弟面前半开玩笑地讥笑过林舜英,说她是个典型的“树叶落下怕打破头的老太太”。有次我甚至当面同她开玩笑,说她胆子太小了。她笑着说:“我们不能跟你们比。你们家是工人阶级,出身好,有点什么事别人不会计较。对我们这种家庭可不行。”
交上这份交代揭发材料后的次日,他们提审了我。刚刚开始提审员就拍着桌子警告我:“你写了些什么揭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尽管这二位提审员很厉害,我还是耐心地向他们再三保证,我说的绝对是实话,如有隐瞒,我承担全部责任。但他们根本不相信,他们始终认为我在为林舜英隐瞒、开脱,逼我“深入交代揭发”。到最后我也急了,我说“那你们干脆列个草稿给我,让我按你们的意思照抄一遍好了。”话音刚落,其中一位绕过桌子到我面前煽了我两记耳光,接着按铃叫人来把我送回了号子。
大约十天后,这二位又来了。这次态度比上次好了一些。对我来说,硬也好,软也好,我该交待的全交待了,审我一百次也问不出什么新内容。上次打我耳光的那位 “启发”我:“你想过没有,1957年时,林舜英全家已经拿到去香港的护照了,后来为什么临时变卦不走呢?照理说,像他们这种反动家庭,做梦都想去台湾,现在倒奇怪了,护照发给他们,她居然不愿走了,你说这说明什么问题?”我说她是不放心留在大陆的大女儿,也有些舍不得那栋楼房。他不屑地瞟我一眼然后说: “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太天真。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她之所以临时决定放弃去香港,是因为接到了台湾方面的通知,要她继续潜伏下来做特务。”话既然说到这份上,除了佩服他们的丰富想象力外,我已实在无话可讲。最后他们要我再好好回忆回忆,有什么要补充的,随时写材料。
这是我在看守所里的最后一次提审,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来找过我。
1970年的8月,我已被判刑在南京长江砖瓦厂(后并入南京第四机床厂,统称“江苏省第十一劳改队”。我的编号是10114)劳改,那时我的劳动是在瓦窑当出窑工。有天我正出窑拖板车时,值班干部把我带到办公室,说有人来外调提讯。这次来了四个人,他们自称是林舜英所在单位纸盒厂革委会的。刚一开口问话,我立马感到来者不善。这四个人对我的所有询问,归结为下面几个问题:林舜英是如何幕后操纵你们反革命集团的?林舜英是怎样把你们拉下水的?林舜英同台湾、香港特务有哪些联系?林舜英在她儿子被捕后是如何指使你们进行内外串供、订立攻守同盟的?这几个问题可谓句句咬肉、字字见血,只要沾上一条,后果可想而知。当我把以前交代过的内容重复给他们听后,他们先是怒不可遏地大声呵斥我“极不老实”,继而见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四人一齐冲到我面前将我按倒在地,其中一人一下子掐住我的喉咙,我顿时感到呼吸困难、眼前发黑。这时幸亏一位姓莫的值班干部听到响动闯了进来,眼见我被按在地上,立即为我解了围。他先是泛泛地批评了我几句,要我端正态度、老实交代问题;然后又对他们说“不要急不要急,有什么问题慢慢问他好了。”四来者对莫干事七嘴八舌地抱怨,说我实在太顽固、气焰太嚣张,不整整我的态度(“整态度”应列为“文革术语”了)肯定不行!希望劳改队配合一下,先把我的“态度”好好整一下再说。不过莫干事对这个有益的建议并未响应,敷衍几句后,却端了把椅子在紧贴门口的树荫下坐了下来。经过这番折腾,这四位来人大概考虑到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不能像在自己单位专案组里那样为所欲为,态度总算缓和了些。其中一位年龄稍大的甚至还关心起我的身体来:“活重不重啊,吃不吃得消?”“家里有人来看你吗?要不要我们替你捎个口信?”看到他们的表演,我不禁心里暗笑。你们也太tmd小看老子了,就凭你们这几个三脚猫,就能把我像个耗子一样摆弄得服服贴贴了?真tm 天真得过了头!你们之所以这样火急火燎的要从我口中掏材料,不恰恰说明你们手里“现货”不多,还不能把林舜英怎么样吗?现在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哪些高招!于是我不停地揉着刚才被他们卡过的脖子,抬头死死盯住天花板,任凭怎样提问,都以“没有新的补充”“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作答。我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很快又激怒了他们,有个皮肤白皙约莫30岁的高个子火气特别大,几次站起来冲我吼道:“你今天不老老实实交代,绝不会放过你!”后来还杀气腾腾向我示威:“什么是无产阶级专政?无产阶级专政就是要把你们这些反革命斩尽杀绝!特别是像你这种顽固到底的反革命!”面对他的暴跳如雷,我依然盯着天花板不为所动。什么 “绝不放过”,“斩尽杀绝”,我十年刑都判了,就凭你们能给我加刑?再说现在又有莫干事这位“保镖”坐在门口,你又能拿我怎样?就这样一直耗到天黑,四位大概看我们劳改队并无招待晚餐的诚意,终于一个个背起黄书包悻悻离去。
莫干事在送我回监房的路上对我说:“以后有人再来外调提审,态度上好点,省得找苦头吃。”寥寥数语,顿时泉一股暖流注入我僵冷的心。在那种环境里,作为一名管教干部,不仅能及时阻止对犯人施暴,事后还这样含蓄的安慰我,确实够难为他的了。这位莫干事生就一副凶神恶煞的黑脸,见者无不生畏,而心地却非常善良,犯人们背地里都称他为“莫菩萨”。那天要不是他在场,我很可能要被他们狠狠“修理”一顿,甚至弄不好落下个残疾都难说。多年来我一直很感念这位莫干事,在1975年时听说他患癌症不幸去世了,令我唏嘘不已。世人有“好人无长寿,恶人活千年”之说,有时还真tmd如此!有如莫干事这样的好人,竟然在四十多岁时英年早逝;而那些手上沾有无辜者鲜血的家伙,现在仍然一个个天天坐在老干部活动室里打桥牌、搓麻将颐养天年。
让我们再回到1970年的娃娃桥看守所。
就在最后一次提审我后,号子里在不断进人,几乎每天都有。听新进来的难友介绍,外面到处在抓人。我们“7号”每天都在进“新客”,原来地板上人均二尺宽的铺位一下子缩减了将近一半。解放后曾任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的方征,不知犯了什么事也关在我们7号。他晚上偷偷告诉我:“这种迹象不是好事,只有解放初期‘镇反’时才有过。” 这位公检法老前辈的预感果然很灵,就在他说这话的十来天后,迎来了南京市第一场对“现行反革命”的成批屠杀。
1970年3月6日,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早晨起床后,管理员拨开号子门上的老虎窗对我们下命令:各自坐在铺位上不准走动,等会有重要新闻广播。平时早饭前全体起立“早请示”背诵语录的常规也宣布暂停。更令人感到反常的是,往日极为准时的午餐,居然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开饭。号子里的喇叭从早晨起就反复地播放革命歌曲,一遍接一遍毫无间断,而且声音大的出奇,少说也在七八十分贝以上。方征悄悄告诉我:“今天恐伯要有大行动。喇叭里这么大的声音是为了盖住外面大院里的什么响动。”(事后我才知道,这位法院老院长的判断真tmd太准了)起床后的一系列反常现象,令全号子难友惊疑不已,就在中饭结束后一个个惴惴不安地坐在铺位上胡乱猜测时,7号牢门砰地打开,那位陈医生背着双手站在门口盯住我说:“2605,把东西带出来!”我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在喊我,赶紧连声答应(以往一直被人称呼姓名,一下子象狗一样被人呼唤号码,我一直不太适应)。同室难友一齐过来帮我整理铺盖和换洗衣服,一面低声告别。我这人有个到死都改不掉的坏习惯,走到哪里都爱交朋友,全号子的难友同我处的都不错。眼看我先于他们“出去”,除了几个新客,几乎每人都同我打了招呼。其中平时同我最谈得来的马聚尘难友和那位法院老院长(下面马上很快就会谈到),更是再三叮咛我多多保重,日后再见。我把牙膏、草纸、肥皂全部留给了难友们,一手拎着裤子、一手夹着铺盖出了7号。
出7号之后,我被身后的陈医生押着走到东、西大院汇合处一个被犯人们称之为“柜台”的地方,脚步刚停,看到我的几个朋友已被反拷双手蹲在那里。放下铺盖,我也立即被反拷双手命令蹲下。我扫了几位朋友一眼,有李蔚荣,有张稼云,还有Z和C(注:张稼云和当天惨遭枪杀的张稼山是同胞兄弟,都是我和李立荣的朋友。张稼云和我们一样,从少年时代即爱好文学、且在文学上很有才华。他于1979年平反后一直在南京钢铁厂工作,业余时间致力写作。1994年5月的一天,在单位浴室洗澡时突发心脏病不幸去世,呕心沥血所写几十万字的书稿亦未能问世;另二位Z和C同为我的朋友兼同案犯,因多年不通音讯失去联系,无法征询是否同意在本文中使用真名,故权以字母代之),但没有张稼山在内。当时我还为之庆幸:总算没有被“一网打尽”。
张稼山和李立荣是街坊,从小一起长大,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身材不高,体型魁梧,心地极为忠厚,为人乐观开朗,他那张白净净的脸上似乎总挂着愉快,一双略带女姓化的大眼睛看人时,总透着亲切温暖,使人特别容易亲近。他和我还有一亇奇怪的共同爱好:喜欢安徽的黄梅戏,尤其是特别喜欢严凤英演的《天仙配》和《女驸马》。这使一班酷爱西方古典音乐而对中国地方戏曲从无兴趣的朋友们颇感奇怪。1968年严凤英在合肥挨斗,我曾连写三信叫她到我的农场来暂避“风头”(注:此信估计落在那些军代表、造反派畜牲手里了),张稼山甚至几次想去合肥把严大姐救出来,可惜最终未能去成。后来得悉严大姐不幸自杀,我和张稼山一边喝酒一边挥泪,发了狂似地诅咒这个罪恶的现实。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事犹历历在目。我认识他前后虽不到三年时间,但在我这颗已日渐衰老的心中,一直在悲悼地怀念他。
20分钟后,我们五人被押上一辆黑色囚车,另外还有八九个犯人陆续被押上来。随着一路凄厉的警笛声,很快到了五台山体育场。大约半小时后,我们每人身后由两名身高马大的士兵一左一右架弯着腰走到“主席台”旁一快空地上就地蹲下,紧接着有十几名被绳子紧紧捆绑的犯人被押着经过我身边,这时我看到了张稼山。他被绑着,由于绳索勒的太紧而哎哟哎哟的呻吟。片刻之后,当大喇叭里响起“把罪犯押进会场”时,我像一只鸡一样,双脚悬空的被拎上了主席台的边侧。脚刚落地,身后的人一把揪住我头发强迫我抬头“亮相”,另一人则抽紧勒在我颈项上的绳圈。整个五台山体育场,除了四百米跑道上没有人外,看台、盆地中央的赛场以及其他边边角角全部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群。我心里估算了一下,少说也有十万之众。就在我稍一分神之际,只听大会主持者大声命令:“把张稼山现行反革命集团所有罪犯押过来!”登时我们被反架着在审判席下一字排开,弓着腰低头听候宣判。一段不算太长的罪名念过之后,宣判人提高嗓门宣布:“判处现行反革命集团首犯张稼山死刑,立即执行!”吼声才落,陡然间起了一阵骚动,只见好几个兵一齐向排在左一的张稼山涌去,我听见张稼山挣扎着要喊什么,由于喉咙被绳圈紧紧勒住而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哇哇声。我弯着腰斜眼看去,七八个人在死命按住张稼山,而他仍在拼命挣扎……三个小时前,当我蹲在娃娃桥看守所“柜台”旁时,还暗自庆幸这次张稼山总算没被卷进来;做梦也没想到转眼间他竟一下子成了我们的“首犯”,而且是死刑立即执行!
接下来是对我们五个人的宣判:C被判有期徒刑20年,张稼云是15年,Z也是15年,我被判了10年,最后是李蔚荣,8年。
在我们后面是对另一个现反集团的宣判,记得首犯名叫厉功友,是个复员军人,他和六七个下关的小混混经常一起喝酒乱侃,天南海北,无所不吹,最后稀里糊涂成了“现行反革命集团”。厉功友获刑“无期”,总算留了条命,后来在1978年底第一批被平了反。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马聚尘。上文已经提到,就在当天上午10点多钟我在7号牢房整理铺盖时,同关7号的马聚尘还热心地过来帮我收拾铺盖并互道珍重。仅仅三小时后,他也被绑上了五台山公判大会的审判台。他和他的姨父、南京二中校长兼党支部书记的王飞一同被判了死刑,罪名是“叛国投敌”。他原是南京第二锁厂的出纳会计,1968年秋和姨父王飞从南京飞到昆明,再转车去云南边境,打算从那里越境到缅甸。中途被当地民兵截获,后押回南京关进娃娃桥。我刚进7号不久,通过简单交谈就看出这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的青年。和我一样,爱好文学艺术,写得一手好字,对当时中国的政治黑暗极为反感。在我被反拷的六天五夜里,都是他喂饭喂水、料理大小便,并不时悄悄鼓励安慰我。这份珍贵的情谊多年来我一直感铭在胸,可惜永远没有报答的机会了。
3月6日这次公判大会,共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十一人。其余十几人分别被判处无期和有期徒刑。所有被判死刑的,是清一色的“现行反革命”!
公判大会结束后,我们分别被押上十几辆敞篷军车游街示众。南京30万人被组织起来列队立于市区主干道两旁,像欢迎来访的外国元首一样夹道观看长长的刑车车队。前面六辆是死刑刑车,每车两名五花大绑的死刑犯架在车厢前面,颈背插着一米多高的亡命牌。随着车队的缓缓行进,十一支白色亡命牌像夫子庙的条形宫灯在半空中微微摇曳。我被押在7号车上,与判死刑者不同的是,他们的头被紧紧捺住低下,而我则由身后当兵的揪住头发强行仰头“示众”。刑车车队从五台山体育场北大门开出,沿广州路转向中山路,向新街口广场前行。当行至新街口曙光理发店(当时南京有名的大理发店,现已拆掉。原址位于新街口邮局对面)时,车队忽然停了下来,只听人群中有人在喊:“曙光理发店二楼有人拍照。”顿时,不少军警和便衣纷纷向曙光理发店跑去,也不知是否找到了那位摄影爱好者。这位摄影者是出于好奇,还是另有考虑想记录下这精彩的历史瞬间呢?多年来我一直想探明个中原委,也很想知道这位摄影爱好者后来的下落,但至今不得而知。
约三分钟后,车队继续前进,经过新街口广场向左拐上中山东路,然后右转驶入太平路再右转进升州路,行至白下路口,我和后面车子停了一下,前面六辆死刑车直行往升洲路方向一直去凤凰西街枪毙人的刑场。我看见前面车子直行,知道张稼山最后的时刻到了,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架我的两个当兵的见我哭,倒没怎么为难我,只是揪住我头发晃了晃我的头,低声呵斥我别作声。死刑车队去后,我们的车队最后由白下路驶回娃娃桥看守所。
这就是1970年“一打三反”运动中南京有名的“三?六”公判大会,也是南京成批处决“现行反革命”的首场。继此之后,又于1970年4月28日处决12 名,7月24日处决24名,12月10日处决10名。另外还有不少“现反”被个别处决,具体数字无法统计。上述成批处决的“现反”中,比较有名的还有4月 28日处决的“张明才反革命集团首犯”张明才,7月24日处决的“王同竹反革命集团首犯”王同竹。凑巧的是,张、王二君同我均有一面之缘。
在这四批集体处决中,最震撼人心、最骇人听闻的当数1970年12月10日那场。在“12?10”公判中,我情同手足的好友李立荣与他母亲一同被判死刑、绑在同一辆刑车上走向刑场。对此,我下面将专门叙述。这四批被处决的“现反”,到1980年经复查后,全部被确定为冤杀、错杀,无一例外。也就是说,冤杀率为百分之百!
“三?六”公判大会的第三天,1970年3月9日,我被送往南京长江砖瓦厂(后并入南京第四机床厂),从此开始了我漫长的十年铁窗生涯。
我在投入劳改后,除了前面插入的外调林舜英一事外,一直得不到李立荣和林舜英的消息。我一度还在想,等到我熬满十年,毕竟还能再见到李立荣,那时劫后重逢的场景将是何等令人激动!我们都是判的十年,但这十年徒刑是摧毁不了我们意志的。十年之后我们一定会更成熟更坚强,我们一定会勇敢地面对险恶的后半生。
1970年是我劳改岁月中最难熬的日子。那时我被分在八卦窑出窑,窑洞里的气温达到摄氏70度,汗水滴在刚刚开窑的瓦片上立马挥发成一个白点。每天拖着一千多斤的板车从高高的窑顶沿着螺旋形陡坡向下走时,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只要脚下一滑,不死也要塌层皮。由于疯狂地出汗,得不断地大量喝水。我一位极知己的难友曹治平先生(曹先生如今已是资产逾千万的化工企业家了,诸位有兴趣的话马上可以用“百度”搜索到他)当时和我一同出窑,他曾替我数过,我有次一口气喝过24竹筒的水,加起来相当于5000毫升!一面是极度繁重的体力劳动,另一面则是极度的饥饿——每顿饭只能管一个小时,其余时间都在两眼发青地巴望着下一顿。繁重的劳动所造成的疲劳加上无休无止的饥饿,使得人极为虚弱,夜晚上厕所时必须手扶墙壁慢慢挪,否则会一下子瘫倒在地。在这非人的地狱环境里,人的一切信念几乎都被击垮,我感到自己已经快要退化成低级动物了,每天头脑里想的尽是吃、吃、吃,吃饱后能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躺着。人类的一切情感似乎在我身上都已不复存在,每天早上眼一睁就巴望着开饭,然后又巴望早点收工、早点结束学习、早点躺在铺上进入梦乡,忘掉眼前的一切。在这种非人的恶劣环境里,只有最后一丝人性勉强支撑着我,除为了免得我慈爱的双亲伤心,我得咬牙活下去外,每当想到李立荣此刻也在另一处和我一样备受折磨,他也会有同样的感受,也同样会想到我时,我的心多少又会增加一点活力。我始终记得我们多次在一起说过的话:我们今生唯一的希望只是“时间”。我们毕竟年轻,那个高高在上的独裁者已到耄耋之年,不管他的喽罗们怎样天天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怎么也耗不过我们。“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只要他一翘辫子,中国的一切都会有重大的改观!目前我们最重要的是一定得咬紧牙关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总有希望。
遗憾的是许多人没能活到那一天;遗憾的是李立荣是其中之一。
1970年12月11日,这天是劳改犯家属接见日。我的老父亲在接见时偷偷告诉我,就在前一天的12月10日,南京又开了公判大会,李立荣和林舜英母子二人一同被判了死刑,并在会后绑到凤凰西街执行了枪决。这个消息就像五雷轰顶般一下子将我炸昏了,我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空虚绝望,像海上的浓雾包围着我,我感到透不过气来,窒息的痛苦在吞啮着我的每一个细胞。我已记不清老父亲后来是怎么离开的了。我只依稀记得那天我在监房的院子里像一只孤独的狼一样,反复来回不停的走动,不时仰望电网高墙内狭小的天空,希望苍天能幻化出林舜英、李立荣母子亲切的面容。但我感受到的只是冰冷的细雨,看到的只是绝望的铅灰色的天。
我的反常举止引起了一些“劳改积极分子”的注意,当晚管教干部找我谈话,严厉的斥责了我。
李立荣死了,林舜英死了,曹汉华死了,张稼山死了。我一生中最亲爱的朋友都死了!而我居然还tmd活着!我为什么还要活着?为自己?为父母兄弟?我什么也说不清,我已失去了为什么活下去明确的动机。要说还有点什么的话,那只是在心灵深处隐隐还保留有一点残存的信念:总有一天——只要我活着就能看到——眼前的一切都会有一场大改变。到那时,独裁者和他的爪牙们将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到那时,民主将取代独裁,自由将取代专制,光明将取代黑暗,正义将取代邪恶,人们将不再会终日生活在政治恐怖之中,爱情、友谊、人类一切美好的感情,都会在灿烂的阳光下自由地流淌……。总有一天,我会用我的方式揭露出在那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曾经发生过哪些骇人听闻的罪恶,让人们了解罪恶的真相,罪恶的实质和罪恶的根源。也许正因为有这么一点点残存的信念,我才咬紧牙关苦苦熬了过来,没有让自己沉沦为一具行尸走肉,也没让自已的大脑被“洗”成一团浆糊。
有关李立荣和林舜英最后的情况,从1970年底直到我刑满出狱的1979年8月23日,我在里面一无所知。直到出狱后,我通过李立荣的妹妹、李蔚荣的夫人、当年曾与李立荣同在溧阳社渚农场劳改过的一位难友、在1970年12月10日公判那天亲眼目睹李立荣母子被害经过的几位熟人,才大致了解到事情的梗概。由于并非我亲眼所见、况又事隔多年,下文只是综合叙述了他们母子最后的遭遇,其中的细节我就无法详尽地描述了。
就在我被判刑之后,李立荣突然从他劳改所在的溧阳社渚农场被押回南京,关进了娃娃桥看守所。据同他当时关在一个号子的难友说,当时他又黑又瘦,原本清癯的脸上有几处明显的伤痕,平时坐在地铺上一动不动,成天一声不吭,两眼盯住墙壁几个小时也不转移一下目光。同号子难友问他犯什么事时,只是轻轻的摇摇头。这位难友看着他进号子、又看着他最后被带走,从来没有听到李立荣讲过一句话。1970年12月10日那天,上午11点多钟他被带出号子,临走时什么东西也没带,此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号子。这位难友后来才知道他是李立荣。
那么,已经判刑的李立荣究竟为了什么又被处死呢?这个问题显然只能由当时的南京市公检法军管会来回答,我无从知晓其中详情,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搞不清楚。一直到了八十年代,在我看到了李立荣的死刑判决书,并回顾了1970年时的阶级斗争形势然后进行综合分析后,才基本上找到了答案。
前文已述,在我的批斗会上,我得知李立荣已在几天前,即1969年6月13日已被判刑十年。按公检法的规矩,对政治犯,特别是对李立荣这种“现行反革命”,不把他的所有问题搞个水落石出、榨干他身上的“油水”,是绝不会罢手的。也就是说,既然判了,说明所有案情均已查清。另外,根据惯例,对李立荣这种类型的政治犯,在定罪判刑之后,一般不会重新处理——这里我指的是加重处理。这倒不是什么为了维护法律的严肃性,而是出自公检法内部一种追查政治责任的考虑。对“现反”型的政治犯,公检法的一贯办案程序是,首先在预审阶段不择手段的穷追猛打、狠挖深掘,从人犯嘴里掏空所需要的内容;然后再充分发挥主观臆想,发挥“逼供信”、“莫须有”的强大功能来充实巩固;最终经过“无限上纲”包装完成后,才能送到审判人员手里去“从重从快”。实事求是地讲,这种办案 ——特别是大案——的方式是极其“慎重”的,(当然这绝非出于对政治犯人身权利的尊重,而是出自对“宁可错杀,决不放过”这条指导思想的铁定遵从。)经过如此慎重且行之有效的办案程序,如果仍然会出现漏判、轻判,其必然结果就是有关办案人员会受到追究。为什么会漏判、轻判?是姑息养奸,还是包庇阶级敌人?是阶级斗争意识淡薄还是敌我阵线不明?只要沾上一条,轻者去“五七干校”劳动,重则免不了成为“隐藏在公检法内部的阶级敌人”。正因为公检法办案人员都具有这种普遍心态,加之上述如此严谨的办案程序,我可以拍胸担保,凡是公检法这台功能发挥到极致的机器制造出来的政治犯,肯定都是百分之百的“铁案”,凡经处理的政治犯,即使最挑剔的人,也无法找到重新加重处理的半条理由。纵然有个别人要挑刺,也必然会遭到公检法内部人员的一致强烈抵制。正因如此,我才敢肯定李立荣的重新处理,和第一次的判刑决没有任何关系。
李立荣的改判死刑,是当局处于内外交困的情况下,在落实新出笼的对内镇压政策过程中发生的。
1969年初,中苏多年交恶之后终于在珍宝岛爆发了武装冲突,两国关系顷刻之间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中国当局外部面临苏联的强大军事威胁,内部则是一片分崩离析景象。尽管伟大领袖声嘶力竭地号召全党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去“争取更大的胜利”,但这丝毫没能延缓中央内部相互倾轧、争权夺利的步伐。全国各地由于文化大革命“史无前例”的功劳,生产停顿、财源枯竭、民生凋敝、满目疮痍。面对这种内外交困的局面,要想抵御“老大哥”的军事进攻,单凭破釜沉舟的决心(伟大领袖当时曾英明地告诫全党“要作好打仗的准备,要作好打核大战的准备,要作好死一半人的准备”!)显然是不够的。除了在军事上拼凑力量准备应战、能打一仗是一仗,动员全体老百姓“深挖洞、广积粮”、能躲一时是一时之外,剩下来最重要的事就是“攘外必先安内”了。而“安内”的不二法门自然是“阶级斗争”。通过“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认真的落实全民洗脑,对那些无法洗脑者,只有从肉体上消灭之,才能“全党全军全国人民统一思想、统一认识”,才能“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人民战争”使苏修(已经“升级”为“社会帝国主义”了)“陷于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正是出于这种伟大的战略部署,中共中央于1970 年1月下达了一个三号文件,在全国范围开展声势浩大的“一打三反”运动(“一打”指“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三反”则指“反贪污、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这其中“一打”是主要目的,“三反”不过是在运动中附带扫一下,搞点副业创收)。这个“一打三反”,实质上就是在对全体老百姓实施的精神强奸中,向任何敢于不满乃至反抗者的广开杀戒。
李立荣于1970年春从溧阳劳改农场提回南京重新发落,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发生的必然之事。
“一打三反”运动开始后,对照这场运动的要求,当局很快发现运动前不久对李立荣的判刑过于心慈手软。对李立荣这种反动家庭出身、长期以来思想极为反动,一贯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攻击无产阶级专政、攻击社会主义制度的“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仅仅判了十年徒刑,简直是对党对人民严重的不负责任!尽管在判李立荣十年徒刑时已经够“从重、从快、从严”了,但疾速发展的形势还是使原判显得过于“右倾保守”!本着对党对人民负责的精神,必须“实事求是”的重新审理李立荣一案。这是个难逃的劫数,是李立荣的“命中注定”。
那么,对李立荣一案怎样操作才能将其由十年徒刑变为死刑立即执行呢?对于掌握了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的公检法办案人员,这难不倒他们。伟大领袖早有“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的教导。虽然李立荣在不久前刚刚被判了十年,而且那时这十年是严格按政策量刑的;但几个月前的政策是几个月前的政策,它们已经不能适应几个月后的形势,今天已经有了今天的政策。过去判十年,自有当时判十年的政策,今天改判死刑,同样有今天判死刑的政策,任何时候,都必须严格执行党的政策。既然有“政策”撑腰,“策略”就更是小菜一碟。对一个已经判了有期徒刑的既决犯,想叫他“升级”到死刑,最佳的“策略”莫过于安排他“重新犯罪”,并且犯的是“组织逃跑、煽动闹事、抗拒改造、继续攻击”之类的杀头重罪。而这一点,对具有丰富阶级斗争实践经验的公检法人员,不过是举手之劳。根据我十年的劳改经验,劳改当局根据上面旨意如果有心要某个犯人“升级”,只要像唤狗一样召集几个劳改积极分子开个小会,秘密布置一下,积极分子们马上就心领神会地明白该怎么做,第二天一大早,对当事人的揭发检举材料就会像雪片糕一样塞满管教干部的口袋。要什么有什么!就凭这些雪片糕,就能成为某人加刑乃至枪毙的“铁证!”
这些绝非我主观臆断,类似的事我见的够多了。李立荣死刑判决书的罪状里就有如此之类的内容: “在劳政期间,坚持反动立场,继续散布反动言论,为首组织逃跑集团,煽动犯人闹事。”这些罪状在1979年12月30日江苏省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79申(70)军管刑字第377号”平反判决书中以“经查,并非事实,应予否定”一语推翻。
这就是李立荣被判死刑的真实内情。
至于林舜英被判死刑,背景与李立荣相同,只是“策略”上比李立荣似乎简化了些。我到目前依然不清楚她被抓进去后的详情。我只知道她被抓进去两次,第一次是在我被抓后不久,根据当时的政策,大约是从她身上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关了两个月后放了出来。第二次是1970年5月,正是“一打三反”运动如火如荼之际,这下就再也没有出来。我听说她在里面什么都没承认过,曾经两次绝食,被送到红十字医院强行撬开嘴往里面灌食物。我还听说,最后在提审她时,当听到提审人员宣布李立荣和她的“罪状”从而明白和儿子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时,这位年届六旬的老太太竟然像条母狼一样向审讯者疯狂的扑了过去。母性和人格的尊严,使这个一辈子胆小怕事的女人战胜了一切恐惧,陡然间变成了一条在绝境中不顾一切护崽的母狼!
最后替她安排的罪状是:“与XXX、XXX、XXX等多次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攻击无产阶级专政,攻击社会主义制度”、“支持李立荣猖狂进行反革命活动”。
林舜英、李立荣母子最后的结局发生在1970年的12月10日。
这天,南京市五台山体育场迎来了本年度最后一次公判大会。就在这次声势浩大的公判大会上,母子二人一同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判死刑,立即执行。当高音喇叭将这个判决送进每一亇与会者的耳朶时,台下十几万席地而坐的人群象大风之下的麦田一样涌过一阵波动,人群中的窃窃私语汇成一片低频声浪,直到主席台再三警告不准喧哗、保持肃静,才逐渐平静下来。人们一下子亲身感觉到,在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面前,人权,人性,人格,人的生命,人的尊严,竟然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这些天赋予人的最珍贵的东西,就象洁白无瑕的精美瓷嚣一样,在可怕的专政铁锤猛击之下,顷刻之间成了一堆碎片。
就在判决刚刚宣读完的那一刹那,李立荣发疯似地喊了起来:“这关我母亲什么事?你们凭什么……”语音未落,立即被颈子上的绳圈勒昏了过去。
那一瞬间,我知道他要喊什么,更请楚他想干什么,他是在穷尽最后一口气,对苍天,对在场的十几万人,对所有人类,悲愤地倾诉自巳和老母亲的冤情,他要愤怒地控诉那个高高在上的暴君及其爪牙们的血腥暴戾,他要向全世界揭露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和正在发生着哪些骇人听闻的罪恶……。但是,他已经什么都喊不出,什么也不能做了。那根具有中国特色套在颈子上的罪恶绳圈,将他所有的倾诉、控诉、揭露,将他在人世被迫发出的最后吼声,全部勒回了他的胸膛。
满含着对暴政的仇恨,对愚昧的厌恶,对曾经跻身其中的那亇罪恶社会的诅咒,他就这样匆匆地走完了二十六年的人生旅程。
接下来的游街示众,给凡是看到当时那场面的几十万南京老百姓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记。
大约是为了凸现“威慑”和“镇压”的强大效果,林舜英母子一同被绑在第一部刑车上,七八个身材魁梧的军人紧紧地按住捆得死死的母子二人,由于无法正常呼吸,二人的头都耷拉了下来。周边的人无法看清她们母子的脸,她们母子在人世给人们留下的最后印象是她们头顶上那高高竖起的亡命牌以及林舜英那头在寒风中飘拂不定凌乱的白发。
这天上午是多云天气,时而还能见到陽光,到了午后,天陡然陰了下来,太阳由于不忍目睹人世间这种疯狂的戮杀而将脸深深地埋进了云层。刺骨的寒风挟着凄厉的警笛声在阴冷的上空回荡,惊惧和恐怖笼罩住整亇城市,所有刑车经过的路口都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到处可见荷枪实弹的军警,全城成了个大刑场。
数十万人列队夹道来接受“教育”,让他们亲眼看看“现行反革命”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长长的刑车队伍在巳实行戒严的市区主干道上缓缓行进,每当刑车过处,两旁的人群中就出现一阵骚动,人们都禁不住交头接耳地议论第一辆刑车上的那对母子,不时发出一些惊叹。惶恐和惊悸象瘟疫一样迅速在人群中扩散传染,一时间人们甚至怀疑起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究竞是身边的残酷现实,还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人,杀的太多了,反革命,枪毙的太多了,公判大会,判刑布告,刑场毙人,这早成了司空见惯的事。对某些人,这些事就象走进电影院看一场革命影片一样平常,而且连票都不用买。可是,这次同以往毕竞不同,六十岁的母亲和二十多岁的儿子竟然一同犯了“现反”头等大罪,同时杀头,而且绑在一部刑车上游街示众,然后送去刑场,这可绝对是史无前例的革命新生事物!这一切,即使对那些见惯了屠杀,见惯了流血,神经已变得麻木的人,在亲眼目睹这种人间惨剧后,也身不由已地不寒而栗。
人们已搞不清古今历史上是否有过这样母子一同杀头的悲惨记录了,只记得在大家都看过多遍的革命样板戏《红灯记》中有过相似的情节。那么,人们不禁要问:那李玉和母子的同被处决,这李立荣母子的同被处决,两者之间,是戏剧中虚构情节和当前客观事实的偶然巧合,还是后者对前者在行为上的刻意效仿呢?日本鬼子当年杀的可是货真价实同他们作对的中国人,而如今要杀的这位白发苍苍的中国母亲和他文静的中国儿子,真的能象李玉和母子反抗日本人那样对当今的中国政权构成严重的威胁?
历史,难道真的非得要时时刻刻祭起种族仇恨、阶级斗争这些嗜血如命的法宝,以人头和鲜血为代价,通过永无休止的相互仇杀来开辟自已的道路?人类,莫非一定得世世代代陷入寃寃相报的循环,历经没完没了的劫难,从而走向最后的终结?
提到“红灯记”,在下出于如何杀人的联想,忍不住要挿入几句略为偏离本题的话。
《红灯记》,这部以煽动(或曰激励)阶级仇和民族恨为主旨的革命样板戏,几十年来久演不衰,凡中国人几乎都看过,有的甚至多遍。可就是这样一部家喻户晓、脍炙人口的名剧,其中有一亇情节上的失误,多年来却一直极少为人觉察——这就是日本鬼子鸠山在刑场处决李玉和母子时,事先没有想到割断他们母子的喉管或套上一个绳圈,竟让李玉和母子能在枪口下从容不迫地喊完一长串口号后才慷慨就义。这种安排,我敢肯定会给一些‘别有用心’ 的人留下一个可钻的空子——就连我们这个最讲人权最讲人道的社会主义国家在枪毙反革命时,都会采用各种革命措施不让他们临刑前发出声来,而凶残成性的日本鬼子居然允许要处决的犯人临死时想喊什么就喊什么,这岂不是在表明日本鬼子竟然比我们还讲人道讲人权吗?这不是美化敌人、诋毁我们自巳又是什么?等等。对这亇情节瑕疵,我也曾多次考虑过,这会不会是编导们一时疏忽所致呢?似乎不太可能。这《红灯记》可是当年伟大革命文艺旗手江青女士亲自把关的经典革命样板戏,以她一贯雷厉风行、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是绝不允许哪怕是在最微小的细节上存在差错的。那么,这莫非是故意如此安排,是为了给观众留下一亇小小的思索空间,以便让人们在看了日本鬼子怎样杀人、我们的新生红色政权又是如何杀人后,相互进行对比,从而反衬出军国主义分子的愚蠢透顶,我们红色政权的大智大慧,进而表明我们中华民族对日本大和民族在智商方面占有压倒优势呢?对此我又有些吃不准。去年,我专为此事请教过南京市京剧团一位资深导演王先生。王导告诉我,舞台上一般不宜渲染暴力、血腥,因为这对广大观众来说是不健康的。过度的暴力、血腥场面,会使人们的心灵、心理、性格降低对暴力的敏感度,久而久之,人对暴力的反应将越来越迟钝,心理逐渐出现变异,有可能会诱发暴力型犯罪。王导的这番解释是颇为经典的,以前我也略知一二,可这依然不能消除我心中心疑惑。若真如王导所言,由于血腥和暴力不宜在舞台上展现,为此在《红灯记》中特意替鸠山多少“保留”了一点人性,没让他在枪毙前先割开李玉和母子的喉管。那么,当纵观我们当局在日常现实中的所作所为后,不免又会提出新的疑问:难道我们的红色政权,真的就在意那一点点人性?真的考虑过血腥和暴力的不良副作用?张志新临刑前喉管被割断,李立荣在有十几万人参加的公判大会上当众被勒昏过去,而后母子二人又在几十万人众目暌暌之下示众后押往刑场,难道这不是当众展现血腥和暴力?可我们的红色政权对此又什么时候有所顾忌过?相反倒是唯恐影响不够大,观众不够多,声势不够恢宏,气氛不够恐怖。既然在现实中的作为是如此的“无所畏惧”,那末对区区一部戏的情节,又有何必要去考虑什么血腥不血腥呢?。因此,我对王导的那番经典解释也只是听听而已。看来,对《红灯记》中的这个小问题,巳无人能作出令人信服的诠释了,唯一拥有最终解释权的江青女士,由于早在12年前就已经用一根绳子把自己挂了起来,也无法当面请教了。
再回到正文。
1970年12月10日下午四点多钟,随着南京凤凰西街刑场一阵枪声过后,十颗苦难的灵魂离开了这个罪恶的人世。
南京对所有现行反革命的屠杀都是在凤凰西街尽头处一片坟场里进行的,这条凤凰西街至今还横在那里,作为一个哑的但却是雄辩的证人,证明在那个“革命”的年代里,那个暴君及其爪牙们的凶残暴戾能达到何种程度!任何敢于表示对专制独裁制度不满的人,其下场又是何等悲惨!
颇为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办案的公检法人员,在对林舜英母子身后事宜的处理上,表现得倒颇为宽容,很有点“人性化办案”的色彩,这就是事后没有要李立荣在南京的两个妹妹补交枪毙她们母亲和哥哥的二角钱子弹费。而当年张志新的亲属则没有这么幸运,她的丈夫接到通知后,乖乖地交了一角钱。
就在林舜英母子行刑的下午,李立荣的两个妹妹躲在一间门窗紧闭的小屋内抱头痛哭,这一哭,就是三天三夜!
这天晚上,我的老父母亲在家中黯然垂泪,他们都了解林舜英的为人,熟悉她的忠厚慈祥、心地善良,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位阿弥陀佛的老好人会遭如此厄运。我父亲忿忿不平地对我母亲说,当年在长辛店我们那样罢工闹事,吴佩孚都不敢开枪,现在对李妈妈(他们就着小辈称呼林舜英为李妈妈)这种老好人都能杀,成了什么世道!不知这些狗日的当时怎么下的了手的?!这,就是一亇参加过“二七”大罢工的老工人对此中肯而又朴素的评价。
十条生命,对我们这个十亿人口的大国,是个微不足道的无穷小。伟大领袖连死一半中国人都不在乎,杀十个人又何足道哉?可就是这无穷小中的林舜英、李立荣母子,却让南京当时的几百万市民从她们同时被杀的事件中,亲身感受到了“红色恐怖”,进一步了解了“阶级斗争”到底是什么。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人们,阶级斗争,这把高悬在每个人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剑,它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悄然落下,叫人身首异処,而且是防不胜防;任何人不论身居何位,如何小心谨慎,如何力图自保,都由于绝对不可知明天自巳会不会成为这柄剑的牺牲品而终日惶惶不安。全体臣民即使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匍伏在君王的脚下,三拜九叩,山呼万岁了,但为了贯彻万岁爷“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圣旨,还必须从中挑出5%的臣民,先将其制造成斗争对象,然后再用他们的鲜血来涂抹宝剑的锋口,防止生锈钝化。孔老二当年鼓吹过“有教无类”,现在则是有斗无类,有杀无类,不管你是年逾花甲的老人,或是年方弱冠的少年,不论你是学富五车的大家,或是目不识丁的文盲,挑上谁,谁就难逃厄运。上至国家主席,国防部长,下至黎民百姓,布衣贫民,概莫能外。
1970年12月10日的这个晚上,当人们坐上饭桌后,首要的话题必然是下午发生的事,那第一部刑车上的母子,那绑着的花白头发母亲和绑在身旁年轻的儿子,那高高竖起的尖角亡命牌,那令人心惊肉跳的警报……。那时已能记事的孩子现在该有四五十岁了,他们应该记得当年父母讲述此事时脸上那惊恐不安的神情以及“要听大人话、不能在外面‘瞎讲瞎说’”之类的忠告。旦凡现年五十多岁以上的老南京人,提起那次母子一道被枪毙的事,大部分人应该都记忆犹新。去年(2005),本人专门为此作了一次随机抽样调查,在我问的三十个五十五岁以上的人中,有四人曾在当年亲眼看到林舜英母子游街,有七人的家中成员(包括亲戚)看到过游街,有六人听别人说过此事。尽管取样范围还不够大,但也能说明目前在五十多岁人群中,还记得这件事的至少有半数之多。
遗忘是人类的天性,但有些事是永远忘不掉的。
林舜英、李立荣母子被枪杀后的十天,巳去台湾多年的李剑文在日本东京举行了一次有一百多名中外记者参加的记者招待会,会上李剑文先生声泪俱下地向记者们披露了妻儿在大陆惨遭杀害的情况。会后,各国记者在本国的报刊上作了专题报道。
1989年李老先生返大陆探亲期间,在南京老宅慧园里六号同我长谈时,曾亲口述及此事。由于怕触惹老人伤心,对其中详情未便多问。
就这样,在腥风血雨的1970年一年中,我一生中最亲爱的朋友李立荣、曹汉华,我尊敬爱戴的林舜英女士,还有我熟识的以坦率直爽、为人仗义的朋友张稼山,在那场疯狂的戮杀中先后惨遭杀害。死的那一年,林舜英六十岁,李立荣二十六岁,曹汉华二十六岁,张稼山二十九岁。一亇花甲老人,三个有为青年,在那亇红色年代,他们的殷红的鲜血和成千上万无辜者的鲜血汇在一起,染红了红色政权,染红了革命红旗,染红了红色江山,真正实现了全国山河一片红!
十年之后。
1980年,林舜英,李立荣,曹汉华,张稼山,先后均被平反。
林舜英和张稼山的平反判决书作为本文的证据——也是历史的证据,遗憾的是李立荣和曹汉华的未能找到。
林舜英和李立荣平反后,家属从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共领到死亡补偿金1400元,每条人命计700元。这钱既不算“国家赔偿”(那时还无此一说),也不称之为抚恤金,笼统称为死亡补偿。
张稼山因为生前没有正式职业,死亡补偿金只有300元(大概是出于他生前没能对党对社会主义作过什么贡献的考虑)。他弟弟张稼峰先生去法院交涉,问杀一个人怎么只补这几个钱时,得到的答复是:“我们是严格按党的政策办的,该给的就给,不该给的就不给,该给多少就给多少,既不能多,也不能少。”不愧是法院法官,答复逻辑严密,滴水不漏!经张稼峰的再三据理力争,最后法官大人总算法外开恩,冒着违反政策的风险又补了300元。前后加起来,张稼山29岁年轻的生命,作价600元冲抵了帐,一次性结清。
顺带提一下活下来的我在平反后的经济补偿吧。我们这些承蒙开恩未被处决而活下来的人,政策规定平反后由原工作单位补发坐牢期间的工资。我劳改十年,故农场补发了我十年工资。我十年的工资总和是3420元,扣除十年坐牢期间的伙食费和衣服费1680元后,净落了1740元。
现在人们可能会怀疑,怎么坐牢还要缴伙食费和衣服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告诉大家,这可不是“黑色幽默段子”,当年一直就是这样做的,这有国务院和财政部、公安部联合颁发的红头文件为凭,一句话,这是党的政策。一亇无辜的公民被枪毙要由家属补交子弹费,一个无辜公民被判刑、而后又被平反出狱,却要补交伙食费(注:真正有罪的犯人刑满出狱则不需缴纳),这不是某一部门、某一地区的一时心血来潮,当年全国到处都是如此办理的,没有党的政策,谁敢自作主张?中国人素有喜欢特色的癖好,此举当属特色内容之一。
1980年李家被杀的、被判的虽然全部平反了,可慧园里6号那幢老楼作为反革命活动基地被没收后却迟迟不能物归原主。
1970年李家人杀的杀、判的判后,幸存下来的两个妹妹立即被扫地出门,房子被没收(注:到底由哪一部门来没收的,至今不得而知),被一亇名叫谢金生的公安局处长全家搬了进去。这位在新生红色政权的专政机关中担任要职的谢处长,估计房主李家己永无翻身的可能了,干脆把自已全家户口迁进了慧园里6号,后来把他妹妹的户口也迁了进去。这一住就是十年。
就在平反判决下达后,南京中法就通知房管部门,尽快将李宅发还原主,白下区房管局当即以书面形式通知鳩占鹊窝的谢处长,希望他全家立即迁出。然而这位有来头的谢处长怎会把小小的白下区房管局放在眼里?他以各种借口推诿搪塞,一直赖着不搬。房管部门拿他也毫无办法。尽管李氏兄妹几十次上门协商,请求这位谢处长可怜可怜他们,尽快迁出,以让他们有家可归,但处长大人丝毫不为所动,说“你们别来找我,要找就找法院找房管局去。”当李家兄妹去找法院时,法院叫他们去找房管局,到房管局又被告知他们管不了,他们早就通知姓谢的赶快搬出,并且已经替他安排了一套住房,但他嫌一套不够,还要另加一套,不满足要求就不肯搬,拿他实在毫无办法。叫李家兄妹还是直接去同姓谢的协商吧。就这样踢来踢去,一踢就是两年。其间,李氏兄妹不得不四处借宿,聊以栖身。李蔚荣有几次实在无处睡觉,只好到火车站候车室去过夜。此事后来若不是王昭诠市长亲自过问,恐怕还不知要踢到猴年马月。1982年,在台湾的李剑文老先生从子女的信中得悉此情后,无奈之下写了一封长信给南京市长王昭诠先生,痛陈往事之余,恳求南京市政府格外开恩,让其子女早日有家可归。王市长接信后经过了解,对此极为重视,当即严令有关部门责成谢某立即无条件从李宅迁出,不得以任何借口拖延。这位谢处长尽管从不把天理国法人情放在心上,长期霸居‘凶宅’也不怕寃魂缠身,但对上司的指示却不敢公然违抗,在上级的严令下,这才乖乖地卷铺盖走人。出于一种肮脏恶毒的报复心理,谢某在把东西全部搬出后,用撬棍、菜刀将屋内的门窗、纱窗、地板、墙面撬的撬砍的砍,直到毁坏殆尽仍心犹不甘,最后将所有水龙头拆掉复又锯断自来水管,估计由于体力不支方悻悻而去。当白下房管局人员亲目所睹谢金生的“坚壁清野”杰作后,也禁不住喟然长叹:“妈的个B,世上竟然有这种屌人!”
经过这番周折,李蔚荣兄妹总算回到了慧园里6号那座阔别了十年的老宅。
从李家母子和张稼山被寃杀获平反后“落实政策”的具体情况,禁不住使我又联想到发生在去年的佘祥林案。
被列为2005年中国十大冤案之首的佘祥林杀人案,经复查再审已撒销原判,宣告余无罪,佘祥林本人因此获得国家赔偿和各种补助合计46万元(一说为60万元)。据报刊媒体报道,佘对此不甚满意,准备继续告申,进一步维护自已正当合法权益,云云。看了这些报道后,对佘祥林的不识好歹、贪得无厌,在下禁不住怒气横生,拍案而起:这个佘祥林,太他妈的不知足了!我们伟大的党,伟大的国家,伟大的政府,一旦得知你佘祥林是冤枉的,马上放你出来,替你平反,又一下子赔了46万,这可是比天大比地大的恩情啊。你的事要是放在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发生在草菅人命、冤狱遍生的美国,谁来问你冤不冤,谁来替你平反,谁来赔你 46万啊?!46万,这是什么概念啊!?我那在29岁就被糊里糊涂杀掉的朋友张稼山,平反后也不过给其家人600元,考虑到物价上涨因素,充其量只相当于今天的6,000元,与46万相比,仅仅占千分之一点三,也就是说,你佘祥林所得的赔偿,相当于76条人命钱哪!何况你已经白拣了一条命,仅仅失去十一年的自由,而这狗屁的自由又算的了什么,能值多少钱?我不是同样失去十年自由吗,我才拿到了多少赔偿?再说,你不过区区一介农民,人家堂堂的国家主席和国防部长被搞死后家属又拿到多少赔偿?我劝你千万别听那些记者、律师的煽动,别听他们成天在你耳边鼓噪什么人权,人权是什么?那是帝、修、反玩弄的概念游戏!让你生存,让你活着,让你有饭吃有衣穿,还让你每天晚上能同老婆睡在一张炕上,这就是最头号的人权!我劝你还是掖好已经到手的46万人民币,该吃的吃吃,该玩的玩玩,想风流时不妨找几个 “小姐”调剂一下胃口,万一哪天又有什么新政策出台,我倒不信你有本事搬石头去砸天!
到此,本文即将结束了。只是积压心头多年的几句话,始终感到不吐不快。再三考虑之余,决定一并写出。
二战后同为战败国的德国和日本的政府,在对待曾经深受其害的国家、民族的态度上历来存在着很大的区别,德国政府由于能诚心诚意地忏悔当年纳粹政权的罪恶,并一再公开谢罪道歉,从而取得了国际社会的谅解和宽宥;而日本政府则始终坚持错误立场,千方百计抵赖、掩饰二战中的滔天罪行,一直拒绝向惨遭荼毒的中国人民和亚洲人民公开道歉,为此饱受全世界国家和人民的诟病。按国际共识,公开道歉认错,是一个国家、一个政党、一亇政府在犯了错误乃至犯了罪之后,是否有悔改诚意最起码的表现形式。国际社会如此,国家内部也不例外。
由此就联及我国对“解放”以来历届政治运动受害者的态度问题。
在中国当局有定论的主要政治运动中,反胡风运动是错的,反右倾是错的,反右派斗争尽管名义上未予否定但由于100%右派分子都属错划显然也是错的,作为 “文革”序曲的“四清”、“社教”运动还是错的,至于作为中国近代重大政治系统工程的“文革”,已经不是什么错不错的问题,它已被当局定性为“十年浩劫”。(其他一些规模和范围较小的运动就不一一列举了。)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在这些一个个接踵而至的、已被肯定是错误的政治运动中被冤杀的,被错杀的,被错抓、错判、错关、错管、错批、错斗、错戴帽、错游街、错示众、错处分的,一句话,在生命、人格,肉体、精神上都受到错误剥夺、错误打击的,总人数绝对不会低于5000万。(这还不包括这些倒霉鬼们受到牵连的亲属在内,如果要包括在内的话,加起来恐怕要相当于欧洲的人口总数。)那么,我国当局自十一届三中全会到目前长达二十七年的时间中,对这5000万中幸存下来的活人以及死去的亡灵,什么时候公开道过一次歉,公开说过一声对不起呢?不错,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历届政府巳根据有关“政策”对以往政治运动中的受害者进行了平反、昭雪、纠错,但是,这些迟到的公正,也仅仅是通过法院或行政执法部门所作的平反判决、纠错决定书上那些冷冰冰的文字例行公事地简单表述一下。这对几千万受害当事人来说,显然远远不够。那些蒙受几十年不公正待遇活着的人以及寃死、屈死的亡灵,他们被剥夺了的生命、青春、自由、幸福,他们的人格、尊严,他们精神上的追求、自信,这些作为一个人最重要的生命象征,就凭一纸平反判决、纠错决定一下就能重新找回了吗?作为执政党的中共,在《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仅仅对文革和历届政治运动所造成的危害笼统地概述了一番,对造成这些事件的原因简单地推诿于主要领导人的主观认识偏差,行事专断,国际形势的压力,个人崇拜的风行,而对几仟万人的生命悲剧却只字未提。那么,这几仟万人的生命、自由真的不值一提吗?真的象禽流感中那些无辜殃及的鸡鸭那样,被宰杀后很快就应该将其忘的一干二净了?随着历史车轮的滚动,国际社会一直深刻关注的人权,已经越来越深入到全世界人们的意识中去,任何一亇国家,任何一亇执政党,其对人权的态度无疑将决定其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和影响。而对人权的态度则又包括现时的人权保障,以及对历史上漠视乃至践踏人权的深刻反省。作为有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中国,二十多年以来,居然从来没有任何一亇政党,没有任何一届政府,敢于出面清算几十年来欠下的人权旧债,向我们这些受害人表示过精神的抚慰,真诚地道过一声歉,说过一声对不起,这种始终坚持拒不赔罪道歉的做法究竞意味着什么呢?是一种政治上的复杂心态?是对人权惊人漠视的继续?还是极权主义与生俱来的专横?
最后介绍一下李家活下来的人。
上午已介绍李剑文老先生曾于1989年回南京探亲。当时他原意待到年底返台,不料同年春夏际正值中国多事之秋,政治流言众说纷纭,老人慑于往事,心有余悸,不敢多留,遂提前结束探亲,匆匆取道上海返台。1994年,老先生在台湾花莲市去世,享年九十五岁。自1950年底去台后,终生未娶,始终孓身一人。及至晚年,由台湾政府拨派一名官员专门负责李老先生的饮食起居、医疗保健,直至终老。去世后一应后事,亦由当局一手操办。李蔚荣先生接老父去世消息后,去台将老人骨灰接回,最后落葬于广西老家祖坟。
李蔚荣先生已正式退休,现年69岁。1998年曾患脑梗,病后留下一点后遗症,行走尚可,略有迟缓。唯病后语言出现障碍,口齿不甚清楚。1970年判刑后,其妻单位24小时全天候有专人做“工作”,要其尽快划清界线与李蔚荣离婚,一农村弱女携一小“反革命三世”实在抗不住,迫于压力,同年与李蔚荣办了离婚手续。双方所生一子一直由女方撫养,79年李蔚荣平反后,孩子回到身边。2000年其子结婚,现已有一五岁活泼可爱儿子。李蔚荣出狱后一直未再成家,目前同儿子媳妇孙子一家仍住在慧园里6号那幢老楼里。我在写本文前曾去拜访过他,相见之下抚今追昔,恍若隔世。由于说话吃力,言语不多,一双略带混浊的老眼中,透出的是更多的苍凉和无奈。临别之际我用数码相机照了二张合影,现一并附于本文之后。
李蔚荣的二位妹妹,现均五十好几,各有子女,一切均属正常。那位一直在武汉工作的大姐,十年前不幸突发心脏病猝然去世。
文中各主要当事人浮沉既定,本文也该告一段落了。
春节前夕我去李宅,周围一切一如旧时,基本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令我亲切,令我熟悉。远远望见李家二楼灯光时,突然一阵冲动从心中迳直涌向眼睛,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就在那瞬间,我耳边又回响起波隆贝斯库《叙事曲》优美的旋律,那是当年李立荣最爱拉的曲子之一。三十八年前,我每当走到那里时,就能听到从他家二楼飘过来那悠扬的小提琴声,于是我的心中就会立即注满莫可名状的亲切温暖,当我想到再花一分钟时间走进那幢楼后,就会有林舜英慈祥的微笑和李立荣热情的问候在迎接我时,我往往三步并为二步地向慧园里6号那栋老楼走去……。
我停下了脚步,我的双腿象灌了鉛似的沉重,我抬起头,我仰望着璀璨的星空,我用尽了胸中所有的气力,我集中了所有的怀念、回忆,我悲怆地对天喊了起来:魂兮归来!
作者按:眼下网上争论“文革”的文章不少,就对“文革”的态度而言,似可分为两“派”。一派认为“文革”的发生有其历史的必然性,有其合理的一面,有进步积极的作用。尤其是在对腐败的抑制以及发扬民主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功效,因此对“文革”不能笼统地全盘否定;另一派则认为,十年“文革”是中国近代史上的最大劫难,对我国的政治、文化、经济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如果不彻底清算“文革”这笔旧帐,中国将无法在新的发展道路上轻装前进,“与时俱进”也将成为一句难以实现的空话。
本人在浏览了这些有关“文革”内容的网帖后,发现发帖诸君(也包括为数众多的跟帖网友)大多是中青年人,文章内容多半是“议”和“论”;虽不乏举例,也大部分是引用一些他人的资料,而直接描述自己在“文革”中亲身经历的帖文则很少见到。由于缺少当事人的“现身说法”,缺少对当年发生的事情的真实记录,故而目前网上有关“文革”的帖文,大多显得内容空泛,缺乏说服力,让人读后很难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是中青年网友,由于没有亲历“文革”,本来对“文革”的了解就较模糊,于是在当前两种截然不同的“文革观”面前往往莫衷一是,看来看去,最后还是“一头雾水”。
本人作为一名“文革”亲历者、“一打三反”运动的直接当事人,在劫后余生三十五年后的今天,同其他千千万万当年政治运动受害人一样,均已渐入垂暮之年。这些年来,那些政治运动给我们留下的终生身心损害,特别是精神摧残带来的后遗症,隨着年龄的老化,我们的痛感日愈强烈,然出于种种原因,大都默然饮恨,无可倾诉。近年来,在老友“资格龙”及另一小友敦促之下,并经此二君之热心指导,本人成了一名花甲网民。最近从网上浏览得知以上所述的各种“文革观”后,禁不住感触万千,本以为那些尘封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早被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所掩;在现实生活中,精神的追求巳为横流的人欲所取代,不想还有如此之多的“好事”诸君——尤其是从未身临其境的中青年辈——居然对那段历史如此饶有兴趣,津津乐道。这使得本人在略感意外之余,忍不住产生一种冲动 ——一种要把三十多年前那段本人亲历的历史原原本本复述出来的冲动。年、月、日的消逝,我们也越来越老了,如果仍旧一如既往地沉默,让那些我们所经历的铁的事实继续被历史的灰尘越埋越深,最终随风而逝,且不说是一种对历史的不负责,最对不起的恐怕就只能是自已了。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我写了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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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作者博客 | 来源日期:2008-02-1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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