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壹問至六十六問

六十:有種論調曾十分流行,認為中國人最好搞開明專制。持此論者還舉例子說明,歴史上的開明專制,如唐太宗的貞觀之治,清康熙的康熙之治,曾開太平盛世,創萬民樂業。妳對開明專制的看法如何?

:一部分人是有這種想法。共產黨內有些人,就是盼者胡耀邦這樣的開明人士執政,不是從制度上思考問題。老百姓喜歡看包公戲,盼望清官。是這個問題另一種形式的反映。我們不否認歴史上曾經出現過清官,出現過英明的君主。他們的確做出過令史 家贊美的政績。但是,歴史上的壞皇帝,殘暴的君主,數量更多。前朝能幹君主的 政績,往往被他的不肖子孫敗壞殆凈。中國歴史上一再出現這樣的循環:王朝腐敗 革命造反再建一個新王朝開國君主或某一子孫勵精圖治盛世出現子孫敗家腐敗無能革命造反改朝換代。我們這一代民運人士就是要打破 這個惡性循環。皇權轉移的一大問題,在於不能保證下一個皇帝永遠是開明的。假如是暴君,昏君(歴史上不勝枚舉),又活的很長,老百姓可就倒了大黴。我們承認 ,民主制度不能保障產生的領袖是最佳人選,但可以保證不會是最壞的。通常是相 當傑出的一代風流。就算是老百姓看走了眼,選了一個壞蛋上來,他也不會猖狂幾 日,還有彈劾的法律在等著他。美國平庸的總統也有過,但起碼不會幹壞事,不會 令歴史大倒退。平庸之才,頂多幹一屆也就完了。用不著象皇權制度,要等老皇帝死了,才有扭轉施政綱領的機會。假如老皇帝死了,上來的更殘暴,怎麽辦?

皇權轉移的另一個不好的地方是,有時,皇權爭奪戰是相當殘酷的。象妳剛才提到的唐太宗李世民,政績到是不錯,但他是殺了他的哥哥才取得皇位的。康熙的皇權爭奪戰也充滿了血腥味。我們設想一下,唐朝時,如果有民主選舉,選民們可能會選擇能幹的李世民,而不是他的庸才兄長。如果選票能解決問題,何必去殺無辜的親人呢?殺了兄長,篡了大位,能把權抓穩,把國家治理好,也就罷了。但是,假如諸王不服,就會開啟戰端。象晉朝的八王之亂,枉死了多少蒼生。

因此,開明專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中國的政治問題。開明專制的主張者,還不 能回答一個死結性的問題:開明的專制者從哪裏來?從共產黨裏挑?從民間去找? 還是我們一天天傻等著他的降生?

六十:東歐、蘇聯共產專制制度解體後,雖然建立了民主政體,但在經濟 上遇到了很大的睏難,人民生活與中國比,差了很多。中共的統治者頗有沾沾 自喜之感。依此推理說:“還是我們做的對,政治改革不能搞,蘇聯搞了,情況還不如中國。”在這種事實面前,妳怎麽與中共理論?

:我在今年初潛入中國本土、組織反對黨被捕後,中共國安部的人也和我探討過這個問題。這個問題要分成幾個方面來談。

首先,專制制度的改革,分成經濟、政治、意識形態、法律等若幹方面。哪一方面先行一步效果較好,併無前車可鑒。目前,大體有三種模式正在實驗。

第一是俄國模式。俄國是政治上先跨出大大的一步,而且一步到位,幾乎一夜之間,由專制政體轉入民主政體。人民立即享受到自由和民主。經濟上,尤其在工業上,由於俄國過去的經濟基礎是重工業,類似於中國的東北,改起來不可能一蹴而就。就象當前中國東北一樣,輕工業的不足,使人民生活一時陷入睏境。

第二是中國模式。中國走的是另一條路:先改經濟,政治上採取高壓政策。經濟上,人民生活水平有了大幅提高,但政治上仍然專制。

第三是波蘭模式。波蘭是政改、經改二者同時一步到位:政治上施行了民主制度,經濟上採取了“休克”療法一桿子插到底的搬來了市場經濟。

孰好孰壞,目前已初見分曉。在進行三種改革模式的對比之前,我先要強調一個基本論點:改革應當是協調的改革,全方位的改革。政治為先,還是經濟為先,併不重要。重要的是協調。協調的改,社會發展就比較平穩,就不會有大震蕩。中國患了政治落後性改革病,俄 國可能患了經濟落後性改革病。

其次,改革不是沒有代價的。當權者可能要付出代價。戈爾巴喬夫的改革,以自己下臺為代價,換取了整個民族的福祉。人民也要付出代價。不願付出代價,不 可能獲得自由。象人的一條腿,被繩子綁的時間長了,整條腿會發生缺血。突然放 開了繩子,大腿會又麻又痛,好一陣子才能恢復正常的感覺。一個姿勢坐長了,突然站起走路時,大腿會發麻,如同針紮,也是缺血的道理。大概每個人都有上述經驗。在暫時的腿麻和永被繩綁、以至整條腿都將壞死之間,妳選擇哪個?政治、經濟長時間被專制的大繩捆綁著,突然一下放開,整個社會會感覺發麻。這個過程, 難以避免。

先看波蘭。波蘭已是民主自由的國度。前幾年,實施休克療法後,波蘭經濟一蹋糊塗。有人大罵休克療法,有人歸於民主開放。陣痛和麻木感之後,去年,波蘭經濟走出谷底,開始明顯好轉。現在,竟然被認為是最佳的投資地點。一下子,休克療法的提倡者要爭功,民主開放派也要爭功。我要提醒大家註意的是,在波蘭經 濟最糟糕的時候,國內形勢比中國還要混亂,但她平安的度過來了。政治、經濟雙雙上了軌道。

再看俄國。俄國的局勢也相當混亂,但始終沒出什麽大事。一般的看法是,這是因為,雖然有些混亂,但他們的社會大框架(民主框架)已經搭好,,是在民主 框架裏面的亂。怎麽亂,也沒有把社會的大框架沖垮。所以,不會大亂,不會發生大革命式的暴亂。我問過俄國人,請他們談談俄國的前景。大多數人認為,僅管其經濟改革步履艱難,但今年似乎已經走出谷底,露出曙光。他們最大的欣慰是,由於俄國已經建好了民主的大框架,權力和平轉移的機制已告確立,以至爆發大革命 的局面基本可以排除。

反關我們中國,情形完全不一樣,錶面上的經濟繁榮,隱藏著巨大的社會危機。其危機在於,中國的社會大框架還是舊的,而且已經爛了,徹底的爛了。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小亂可能釀成暴亂,社會的舊有框架可能被完全沖垮。之後,再搭起這個框架,即民主的框架,需要上比俄國大十倍的氣力。一言以蔽之,俄國、波蘭的經濟形勢都曾比中國亂得多,但由於進行了民主改革,發生大革命的機會幾乎已被避免。中國則是另一番景象:雖然經濟錶象美麗堂皇,但一場大革命的發生併未避免。打個比方,俄國、波蘭的亂,是在一個民主大廈中的亂,再亂,大樓是堅固 的,不會倒塌。中國也亂,是在一個專制的大廈中亂,亂到一定程度,大樓就要塌 掉。然後,需要從頭做起。整體損失,中國將嚴重得多。

國內有的民運人士對我說,現在中共似乎到了想進行政治改革都不敢改的地步。此話怎說?可以設想一下,所謂政治改革,就是開放政治權力,:開放言論自 由,開放黨禁,開放選舉,實行司法獨立。不管落實那一條,中共特權都會面臨被清算的命運—-他們在經濟改革中貪得太多了,幹得壞事太多了。而這一切,都是 由於未有及時進行政治改革、缺乏起碼的監督和制衡造成的。為了保住中共特權們在經改中撈到的不法之財,他們不敢實施政改;為了防止清算自己在經改中欺壓百姓、魚肉人民的罪行,他們不敢實施政改。他們害怕步上菲律賓馬可仕、韓國全鬥 煥被清算的後塵。他們要改,等於首先要嚮自己下手,首先從自己的兒女開刀,首 先把自己為非做歹的下屬送入大獄。他們能這樣做嗎?他們敢這樣做嗎?鄧小平為 什麽對手無寸鐵的“八九”學生開槍,部分原因,就是如果後退一步,其子女鄧樸 方之流就會遭到清算。可能,個別的領導也想到了政改,但是,他們中飽私囊的子女,他們貪贓枉法的下屬,整個壓榨老百姓的官僚機器,將他團團圍住,使他根本動彈不得。現在,似乎只有一種政治改革可能,就是:個別的中共領導人,大魄力 地與人民的力量結合,在政改中,把中共搞下臺。中共雖然下臺了,自己卻可留下歴史的一頁。就算是出了這種葉利欽式的人物,社會的一時動蕩也難以避免。

六十:有人說,民運就是想照搬西方的一套,搞全盤西化。中國要搞民主 的話,也要搞中國式的民主,不要美式的、英式的民主。這種說法有道理嗎?

:我們不想搞全盤西化。前面我已闡明,中華固有文化中,蘊藏著豐富的民主基 因,豐富程度,不亞於西方的早期文明。我們挖掘出這些豐富的民主基因,併借鑒 西方各國施行民主的經驗,已經大體勾畫出中國的民主藍圖(請留意即將出版的另一本小冊子)

中國歴史上,真正實行過全盤西化、俄化的,是中共本身。把中國幾乎拖垮的 計劃經濟體制,是俄化的結果。把中國人的靈魂幾乎摧毀的馬列主義,是西化的結果。

我曾說過,不要強調什麽一定要搞中國式的民主。管它什麽式的民主,只要是民主制度就好。因為,沒有一個十全十美的民主制度。內閣制?總統制?各有仟秋。民主有三大要素:主權在民;政治上人人平等;實行多數人的統治,保護少數人 的權利。只要有了這三條,就是民主。我曾打比方說,這三大民主要素,好象食物 中的三大要素:澱粉、脂肪、蛋白質。有了這三樣,就是好食品。不管是中國的大米,還是美國的大米,都有這三種養份。妳餓得利害,不會計較什麽的中國的大米 ,還是美國的大米。一味強調不要美式民主的人,如果餓急了,他會拒絕美式大米嗎?

就中國的具體情況而言,我個人傾嚮於內閣制,而非總統制。原因有兩點。一是,各國的經驗錶明,內閣制比較穩定;二是,民主制度建立之初,行政首長需要 立法機構的良好配合,有的政策需要盡快變成法律。內閣制可以滿足這一需要,因為議會控制在執政黨手中。如果象美國一樣,搞三權分立的總統制,行政受立法機 構的牽制太大,可能不適於中國民主制建立初期的情況。

六十:有些人主張,民主運動是多余的。他們也嚮往民主,但他們主張,有民主思想的人應當進入共產黨內部,影響執政者,或逐步成為執政者,經過潛移默化的作用,待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民主就可實現。妳怎麽分析這個問題?

:歴史的無情事實是,沒有一個民主政體是通過這種純粹內部運作的方式建立的。為什麽?道理十分簡單,缺少人民的壓力和爭取,沒有一個執政集團願意自動放 棄既得的利益和權力。不鬥爭,不爭取,不會自動從天而降。以美國為例。沒 有華盛頓的革命抗暴運動,英國絕不會讓美國建國。雖然,美國在兩百年前獨立後 ,既已確立了民主政體,但超過半數人的權利併沒有完全得到,主要是婦女和黑人 。經過婦女運動多年的爭取,女性公民直到一九二零年才獲得了與男人平等的選舉權。無數黑人的抗爭、坐牢和鮮血,在一八七零年換取了法律上的選舉權,但在實 際生活中,黑人仍被嚴重歧視。在某些州,到了六十年代初期,黑人的選舉權仍被限制。六十年代,馬丁.路德.,領導了波瀾壯闊的民權運動,終於廢除了黑白分校制度和一繫列黑白不平等的制度。英國也是一樣。十七世紀,英國王室在人民的革命中被推翻了。後來,王室恢復,但權力轉移到國會手中。可是,公民的投票權 併沒有得到保障。有人估計,一八六一年,只有二十多萬人有資格在下院的選舉中投票。歴經人民無數次的抗爭,直到一九二八年,新法律才把投票權擴展到所有的成年人。這裏也涉及到了另外一個概念:民主政體的建立,併非意味著民主、自由、人權的充分實現。在民主體制建立後,尚且如此,何論專制的中國。在臺灣,沒 有一批批民主鬥士的坐牢,也絕不會有國民黨的開放黨禁。同樣,沒有一九七六年天安門的民主運動,就沒隨之而來的改革開放。

進入體制內改革,不失為一個途徑,但既不是唯一、也不是主要的途徑。一九八六年二月,我到美國密執根大學演講,演講的題目是《論中共改革派的處境、作為即前途》。結識了朱嘉明先生。當時,他在密大進修。時任河南體改委副主任, 是趙紫陽改革派的智囊之一。回國前,他冒著風險到紐約與我密談。我是民運的頭面人物,他是體制內改革繫一員。我倆卻一拍既和,默契的不得了。我們達成了共識:民運在外面壓,他們在裏面拆,互為錶裏,互相補充,各有所為。我告誡他, 改不下去的時候,受保守派威脅的時候,別忘了還有《中國之春》這條出路。他鼓勵我,《中國之春》要壯大,她是一個替代的力量。一九八九年六四事件前後,趙 紫陽改革派遭到整肅,人員外逃。九月,六四鎮壓逃出來的人士在巴黎聚會,沒想 到,我竟與朱嘉明在會場重逢。他變成了民運隊伍的員。體制內、體制外走到一起來了。這是歴史的嘲諷?還是歴史的必然?我舉這個例子,是想說明,體制外的民運是中國社會改革絕對不可缺少的生力軍。

我絕不否認體制內改革的作用,但也要舉出它的局限性:妳要執行上面的指示 ,等於幫專制的忙;妳要抵制,可能會被罷官。反之,妳要推行民主的理念,上面會興師問罪,不推行,呆在裏面又有何用?拿挈分寸,絕非易事。我要忠告的是, 進入共產黨體制內改革,還有其蛻變的可能性。當享受到權力的滋味時,可能受不了權力的誘惑。我稱之為上車原理。擠公共汽車時,拼命嚮上喊:再擠一擠,裏面 還有空!一旦踏上車,就往下喊:別擠了,等下面一輛吧。車上車下,利害關繫來 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據說,七八、七九年西單民主墻時期,胡耀邦還沒上臺前,鼓動子女去民主墻,為中共老幹部喊冤爭權。突然任命為中央組織部長後,他 開始攔阻子女去民主墻。臺上臺下,不一樣了。進入體制內,掌握了權力時,仍然 堅持民主理念,併為民主盡力、不怕丟烏紗帽者,才能有助於民主的進程。

六十:有人主張在共產黨先實行民主,然後再考慮社會上的民主?

:首先指出,這個問題的提法本身不夠科學。因為,民主有其嚴格的定義,有其明確的理念和制度。民主理念的三大要素,缺一都不能成為民主。他們是:主權在民;政治上的人人平等;行使多數人的決議,保護少數人的權利(參閱本書的第一 問)。妳的問題大概是實行共產黨內的公開競選和保護黨內的人權。可悲的是,世界上還沒有這樣一個專制政權的執政黨能夠做到這種點。為什麽?妳可設想一下, 如果保障人權,那要首先釋放趙紫陽和其他同情民運的幹部,併允許他們公開競選 。這等於為六四翻案,後果可想而知—-必然立即導致整體社會的民主。因為八九民運的一切組織都可以合法化了。就算不釋放他們,只是其他人的公開競選,後果又如何呢?後果必然是雙方都要爭取民意的支持,在社會上尋求支持者。這樣一來 ,黨內的意見分歧就會暴露在全國百姓的面前。然後,群眾可能選擇較為傾嚮自己意見的候選人,併展開運動支持他。而那位候選人自然會願意看到人們的支持。其後果,或造成執政黨的公開分裂,或造成社會的同步“民主”。兩者都是不能被執 政黨容忍的。由推理可知,先實行所謂執政黨內的“民主”,本身就是一個不能自 圓其說的勃論。另外,又一個問題產生了:為什麽共產黨可以享受自由競選而百姓 不行?這又是一個勃論。實際上,冀望中共這樣一個類似黑手黨的組織搞什麽黨內 “民主”,無異於緣木求魚。有這種想法的人,仍然是奴才思想,仍然是把共產黨 看做救星,看不起自己的人格,也看不到自己的力量,看不到人民的力量,也不知道應當為自己的人權而奮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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